【后宫·大观园记】第八十九回(1/2)
第八十九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贾元春怯归大观园
却说弘昼和那平儿且说且歇,他也渐渐星眼微朦,鼻息凝重……恍惚间,却
见那顾恩殿外,情妃秦氏可卿如桃花峭立,粉装玉裹,委婉推门而来,插烛似的
飘飘下拜,口中只道「情儿见过子。」弘昼心头本就为此事郁郁,不免面冷
心寒,竟是忍不住啐一口道「你这贱人,还有脸面来见我?」
那可卿只是哀哀泣道「情儿本无面目来见子。只是昔日里子替奴婢封
号为『情』字,人所谓『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淫』;当初以为一时之
趣,如今方知,情淫之道,虽是刀山火海、离恨愁苦,也是难免入邪。便说一个
悔字也无益了……今儿来见子,只为有两句知心话儿要禀,说明道尽了,情儿
也就去了。」
弘昼更是恼怒,只道「爷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又救你们出火坑,援你
们得生天,哪一点辱没了你们?……你居然水性心淫,敢和个贼戏子私通,和他
苟且……居然还敢说什么『知心话』,爷和你还有什么知心话可说?你还有什么
可辩的?」
哪知那可卿却是泣道「情儿也辩也不辩。情儿自承,的确是对那柳郎动过
心意,也艳羡过他和尤家小妹欢好,所谓『郎情妾意,别样偷香』,情儿在子
这里只是一个性奴,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在他那里却是天上仙子一般眷恋;他也
的确勾搭过情儿,情儿无耻无德,也确实收了他的情诗未曾举发……论心,情儿
已是动了情,辩无可辩,子怎么发落都是应当的。只是世人的话儿『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如今情儿已断了生念,只来告子情儿算
计迎春,推脱三姐,暗害园中女儿,那都是有的。和那柳郎,说情儿动了淫心,
也是有的,屡次召他入园听戏,也为的是『淫思』二字。只是,情儿虽动了心,
却不曾和那柳郎真的私通……至少未曾让他沾过身子……情儿自入园中,除了循
着子意旨女女欢好之外,只供子一人赏用过身子……论这一条,情儿是清白
的。」
她还要告述,弘昼也听得有些疑惑,只是此刻怒气正盛,便是骂道「什么
论心论行……就算你未曾和那贼私通,心里有想头,那不是罪?!纵容尤三姐和
那贼往来,那不是罪?!一样该处置!也好给园子里作个榜样!真正是唯女子与
小人难养也,本王又是什么对不住你去处,竟敢如此胡为?如今既是你自己不要
脸,定要将你发往勒克什处,给他账下兵勇反复奸污至死,要你周身被奸烂了,
才出得本王这口气呢。」
那秦氏却也不惧,只是叩首,依旧哭道「子说到这儿……此时我亦没个
话来为自己辩解。只好说是我天性胎里带来的邪祟冤孽。我是特来谢过子,
子既允我自裁,也为我留些颜面。也应了子的话,给园子里姑娘们做个榜样。」
弘昼冷笑奇道「你莫做梦……你犯下这等大罪,岂有允你自裁的道理?定
要施以姘刑,让园子里其他人瞧瞧才是正理……嗯……本王又是什么时候允你自
裁呢?」
那秦氏巍然一叹,倒仿佛没听到这句问话,只道「只是我与子,也是前
世里孽缘一场,我虽淫贱多情,心里如今却是只有子的,能用身子侍奉子一
场,我也无悔的。今儿一别,再无见日,我赠子一句话三春过后诸芳尽,各
自须各自门……」
弘昼但觉心下渐次不安,肺腑里自有一番疑惑难过,皱眉才要问话,却是一
声冷汗,已是悠悠醒转,不过南柯一梦,身边暖香娇躯,轻吐幽兰,温乳小躯,
平儿尚在卧眠……只那书房门口,却有犀利罗议论之声不绝。弘昼便唤外头鸳
鸯、金钏儿等进来问是什么事吵闹。
那金钏儿、鸳鸯进来万福,面面相觑,半日才踌躇措辞道「子,您下旨
命那情妃『随你』……这会子天香楼里传来消息,说那情妃午后听太监述了您的
吩咐,听了只苦笑道『子之意我知道,口上虽残,心里头其实是个仁德的,竟
是要允我自便。只是我也没脸再活在世上,缘分也尽了。性奴自尽本是大罪,只
是既然子说了随我,便当是恩德了。』……说完,焚了一炉香,竟自缢在楼里
……这会子吵闹出来,太监宫人正在处置,宝珠、瑞珠等都是死觅活的,凤妃
正在弹压,请子示下呢……」
弘昼闻言,竟是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
直喷出一口血来。唬得那鸳鸯、金钏儿、玉钏儿、蕊官一股脑儿上来侍奉伺候,
又是捶背揉肩,又是哭泣安慰,那平儿也是惊醒,连衣裳都不敢穿,裸着身子跪
着只勤伺候着弘昼。一行人又要来请那大夫来伺候王爷,弘昼却长叹一声,摆
手道「不用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
他顿了半晌,看看众人惶恐茫然,才勉强笑着,装作恼怒模样道「外头必
是凤丫头等在候着消息,你们且让她们去了吧,不要扰我。鸳鸯去传我的话,就
说不相干的,那秦氏……以罪余王府性奴之身份,私通戏子,秽乱行宫,忘恩负
义,背贪欢,还要作践宫人,坑害姊妹,设计阴谋,荼毒三春……要认真论起
罪来,只有一条『诛九族、姘九族』……只是一则她和你们说起来就是亲戚,九
族里本就是园中诸女;二则本王也是倦怠处置,不爱一味用刑戮;三则她在枕席
上伺候本王也算尽兴,论这一条园中也少有人及得上她……所以本王是赐她两个
字『随你』,也可以算赐死……既是自缢,叫内务府进来,和凤丫头计议了,妥
妥当当,好好的操办了也就是了,也体面些……金钏儿,你素来会说话,去和她
房里宝珠、瑞珠两个讲,本王只允了她们妃子『随你』,不曾允她下头奴儿胡闹,
不许自尽,不许吵闹,既然情妃去了……就让她们听凤丫头指派,另行安置就是
了……蕊官找几个宫女,去各房通传,园中女奴,也不必惊惶,本王乏了,也无
从再处置株连,只是身子不爽,要歇息几日……平儿,既是你在这里,便是你去
走一趟,和……尤二姐、探春等几个说和说和,安慰几句,不要胡思乱想,情丫
头的事和她们都无干的……玉钏儿,你去命人封了天香楼,然后传话给那里头太
监,非本王旨意,除了原先在里头伺候的丫鬟奴儿,谁也不准再进去,里头的物
件依旧归置在里头……你们都去吧……」
弘昼说得面色惨淡,虽是口上淡淡的,但是诸女都是聪明人,如何不能闻到
他口音里那等凄凉难过……只是他既已分派的清清楚楚,也是无奈,只得一个个
万福退下,各自办差。只弘昼巍然长叹,独自一人转身入屋去了……
……
话说一连十来日,弘昼只待在顾恩殿里发闷,白日里就是看书写信,茶饭上
头也是稀疏,到了晚上就是胡乱睡了,只有贴身四个奴儿随着侍奉……竟连园中
各房女奴,也不曾叫来淫玩。那鸳鸯、蕊官、金钏儿、玉钏儿明知人心下不喜,
自然越发用心,各尽其道;体贴、温婉、乖巧、清音,不但起居侍奉花样出,
也变着法子用些媚意,只逗他欢喜,求他云雨取乐;只是眼见这子,虽偶尔到
底还是耐不得天性,搂着四个奴儿摸弄奸玩、抽插淫辱一通,却依旧是凝眉伤神、
长吁短叹的,竟分明是不欢喜。
凤姐、宝钗、湘云、迎春、邢岫烟、李纨、袭人初时还肯依着吩咐不来打扰,
到后几日终究觉着失礼,不免个个都来探望,弘昼却也不不肯多见,只胡乱说两
句话便叫去了……只那一日,连拢翠庵里妙玉都难得来瞧瞧……却到底见了,
妙玉奏了一曲《慧心解雨霖》替弘昼解闷,弘昼才略略展了些欢颜,却叫妙玉到
怀抱里温存了一番……只是依旧没叫陪着过夜,却让妙玉自去了。
却不说这园中经此大变,弘昼又是闭门不出,人人未免惶恐不安……只是旁
人也就罢了,独有那凤姐,可卿辞世,园中般事务,更是一股脑儿以她为重,
她却偷不得懒,越发上下打理、威权得施了。或一时要和湘云、宝钗等商议些个;
那湘云连日身子不好,只是嗜睡,何况年岁尚幼,性子烂漫,也不理俗务;那宝
钗除了依着弘昼吩咐,看管些字画书卷,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藏慧守拙,倒常
去看看湘云一处伴着玩笑;凤姐也实在难得多问。那昔日里素常和可卿要好的,
探春、尤二姐等更是远远退了一射之地。凤姐见园中事权日多,总觉着料理不开,
便一个是常顾问那李纨,一个是也邀着迎春、袭人二人多来学习操办。这一日,
却是王府送来「奉天正红旗琼庄上的年敬单子」,又和李纨、迎春、袭人等几个
在缀锦楼里说话,商议年下布置、打理。
原来,依着规矩,大观园如今乃是弘昼行宫,内务府自有一份「年下恩裳」
要颁赐,其实不过是二两黄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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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皇家体面,如何应付得了如今园中上下
开销;只如今弘昼常年在园中度日,那王府管家思量再三,却让承德、奉天几处
皇阿哥田庄上年贡的「年下孝敬」,由得庄头一并送到园子里来,说是给「园中
姑娘们过年玩耍」。只是园中多是女子,庄头们下里巴人不便,才常让内务府太
监们一并过目收拾,送进园子里来分到诸房。弘昼早不过问这些事,凤姐度量着,
却知道这事体大有藏掖的,自己和平儿若只管私下处置,未免惹得园中小人抱怨,
故此特地了两个省事的来帮衬,一个是让李纨专收那旗下庄头孝敬,一个是怡
红院里几个女孩子,以袭人为首,已是封了姑娘,又素常是个知道分寸进退的,
便管了王府门下出生的官宦的年时孝敬;如今又是那一处庄子上递了孝敬单子上
来,自然是李纨送来、凤姐并迎春、袭人等几个忖度着那单子
但见上头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王爷、福晋万福金安,并府上管家老
爷、姑娘叔叔们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千岁康健、万事如意。」迎春
看了,亦不由笑道「庄家人有些意思。」李纨也忙笑说「别看文法,只取个
吉利罢了。」
三人一面忙展开单子看时,只见上面写着「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
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
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
鱼二斤,活鸡,鸭,鹅各二只,风鸡,鸭,鹅二只,野鸡,兔子各二对,
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
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
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
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
口各项之银共折银二千五两。外门下孝敬福晋、姑娘们顽意活鹿两对,活白
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迎春刚开始学习这等事务,自然不甚了了,李纨、袭人却都是理过事的,忍
不住叹道「王府富贵,子恩典……真正叫人咋舌。瞧这,已经是今年第三个
庄子了,听王府来的口气,倒有这么十七、八处要送到园子里来;王府上还有十
五、六处;单单这一个单子……昔日里我们府上也不过就如此了……哪里消受得
了这许多。」
凤姐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你说的这还只是庄子上孝敬,那下头一起子
拍马屁、遛沟子的赃官儿,送到王府、园子里来给王爷『过年』的礼单,才真正
叫唬人呢……那个什么长安知府,芥菜粒大的官儿,因为子让他管了如今河道
木料的事,送到园子里来的年礼,袭人还说,看礼单子只有十四个字,也不是四、
五十车吆五喝六的,只有一个小盒子,倒有些奇特。我也不懂,叫袭人去问宝丫
头,她却长吁短叹的……说礼太重,要我头了子才安置呢。」
李纨亦奇道「是什么?他们这些人怎么都往园子里送东西呢?」
袭人笑道「便是十四个字,什么……嗯……仿柴窑笔洗一件,贺子年下
金安……的。」
迎春到底是读过书卷古籍的,不由愣道「柴窑是宋代第一名窑,古人说其,
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滋润细媚有细纹……只是因为出产甚少,历
代战乱,窑口又不明,当今存世,不过数件,都在大内,昔日我们府上,连见都
没见过……论起所值来,何止万金……只是既然是『仿』的……却不知道是否值
钱了……」
凤姐咯咯娇笑道「你个傻丫头,这都是那起之外头的恶心人,弄鬼的花样
儿……仿的他怎么敢孝敬到子这里来,自然是真的……却偏偏要写个『仿』字,
倒好似个风雅人,献给子也显得子风雅;万一淘蹬出事来,也好说不过是
个仿器,用来玩的……便是皇帝老子,也判不得他是个赃官……」
迎春听了倒是莞尔,忍不住一句「这么值钱的玩意儿也敢送上来,定是
个赃官儿,也忒费了心思,不过子向来在玩器上头平平,还不定喜欢不喜欢呢?」
凤姐点头道「这话也是,子什么没见过……我那日觉着这礼忒重了,
子话去,结果连子面都没见上……金钏儿那蹄子出来话,子就三个字
『知道了』……害我白跑一趟。」
李纨也笑道「子是风流隽雅的人,其实这柴窑笔洗也到底是难得的…
…子却又瞧不上。」
凤姐笑道「就是姐姐这话。要说我们这子的心思也是难猜……这笔洗既
是古董,又是值钱,又是『雅』的,子却不放在心上。倒是那日,那个什么勒
克什的,送些颜料来,子却反而上了心……」
迎春听了也一愣,忍不住问道「颜料?画画的?」
凤姐摇头道「偏偏不是。那个勒克什从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却是些颜料泥,
有十二般颜色,香喷喷的又好看又好闻,是可以拿来画画,但是礼单上说却是有
菜谱……却是用来作菜的……」
几个人听了都奇,便问究竟,凤姐笑道「也难为那些人怎么想来,原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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