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传奇】13、14(1/2)

十三。

从陆永平家出来才十点多。在街上溜达一圈,我上了环城路。初秋的日头有

些气急败坏,在柏油路上铺开一道没有尽头的白光。两边的玉米苗黄绿相间、参

差不齐,不时闪过的几汪水洼让人误以为它们是新型的水生作物。老树没剩几棵,

多是些新栽的树苗,手腕粗,此刻正溜着脚下的白光无限铺延。我愣了好一会儿,

才猛然发力。随着抬臀弓背,耳边响起呼呼风声,飞速掠过的树苗让人恍若陷入

时间的矩阵。我仿佛又回到了跑道上,只是连那快速吸入肺部的氧气都带着股破

败味道。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大腿传来阵阵刺痛我才停了下来。挥汗如雨。气

喘如牛。我撂下破车,踉跄着在沟渠旁坐下。

远处的青色山峦像是老天爷吃素后拉下的一泡屎。其中若隐若现的卫生纸就

是闻名全国的水电站。它们在一起,多么的相得益彰。早上七点多王伟超就打来

电话,约我上城里玩。我说有事。他说有鸡巴事。我说真的有事,很要紧。他笑

着说邴婕也在,有重大事项宣布。我说下次吧,就挂了电话。我真的有事。我把

手伸进裤兜里,直挺挺地躺了下去。水泥板有些硌人,悠远的天空像面明晃晃的

镜子。我真的有事。

在肚子的再三催促下,我回了家。胡同口停着陈老师的富康。没进院子就听

到小舅妈夸张的笑声。看我进来她笑得更欢了「干嘛去了,我的小少爷?」她

的俏皮似乎和香甜一样与生俱来,除了红着脸我毫无应对之策。饭间三个女人谈

着莫名其妙的话题,我只能闷声不响地往嘴里扒饭。电视里播着本地新闻,同样

粗制滥造地好大喜功,唯一的特色就是口头禅「我市」。突然小舅妈指着电视说

「都是王淑娴这个贱人,要不咱工资早涨了!」我抬头瞄了一眼。一个身着天蓝

色西服的女人在一群奇形怪状男性的陪同下,正对着一栋建筑物指指点点。这栋

建筑我认识,是我们学校新近竣工的学生宿舍楼。这个女人我也有印象,是平海

市教育局新晋副局长。陈老师呸了一声,说有学生在,让小舅妈注意下形象。小

舅妈吐吐舌头,偷偷踢了我一脚。母亲笑了笑,说「她老公不是公安局副手么,

这不符合公务员任职回避吧?」陈老师忿忿然「狗屁任职回避,那陈建x夫妇

还都是一把手呢。瞎骗骗老百姓罢了」。

正是这样。在我古怪的昨天——一如离奇的当下——有一种普遍的娱乐,人

们喜欢指着荧屏上的各色人物,谈论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说一些诸如谁被谁搞

掉了的话。这种话题总让我兴奋,好像自己生活在电影中一样。但那天,我却有

些心烦意乱,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出去了。

烈日当头。老槐树下还有点树荫。俩小孩在打弹球。于是我就走了过去。没

一会儿,房后老赵家媳妇也来了。她端着米饭,要喂其中一个小孩吃。这小孩就

边吃边玩,看得我想踹他两脚。老赵家媳妇姓蒋,时年二十八九,我一般都叫她

婶。隔壁院就是卖给了她家。爷爷住院时她还垫了100块。蒋婶个子不高,挺

丰满,性子火,嗓门大。有时隔几条街你都能听到她在家里的吼声。那天她穿了

条粉红的七分马裤,蹲在地上时俩大腿绷得光滑圆润,连股间都隐隐夹着个肉包。

我就忍不住多扫了两眼。「乖,快吃,」她用勺子敲敲碗,狠狠剜了我一眼,

「再不吃林林哥就给你抢走了。」我这才发现她早已俏脸通红,不由赶忙撇过头,

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在这时家里的三个女人出来了。一时花枝招展。蒋婶就夸

母亲跟个大姑娘似的,害得她呸声连连。小舅妈挽上我胳膊,邀我同游。无论她

们去哪儿,我逃开都来不及呢。母亲看了我一眼,说「让他在家看会儿书吧。」

陈老师就笑了笑「那活该你看门儿的命」。

我本想在床上躺会儿,迷瞪间竟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总忍不住去攥兜里的

东西,想把它拿出来瞧瞧。但它好像死死焊在我的腿上,怎么也取不下来。再睁

眼已将近四点。我愣了半晌,洗把脸,又站在院子里唱了首郑智化的老歌。骑车

出门时,阳光惨白而刺目。

同早上一样,陆永平还是不在家。不过这次他妈在。老太太瘦瘦高高,脸窄

窄的,说话却细声细气,老给人一种搭配失调的错觉。我进门时,她正带着个小

孩,应该是陆永平的侄子。看见我,她赶忙站起来,脸上绽开一朵花「哟,林

林来了。」我说来了。我打了几句哈哈就没话说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小表弟在一旁跟人干四角。许久,我说「我姐呢?不说十一回来的吗?」老太

太说「没有,部队临时有事儿,给召回去了。这都快一年了,连个人影儿都没

见着。」我说「哦。」我想说「我也挺想她的」,又觉得这样说未免有抄袭电

视剧的嫌疑,就生生打住了。「那——」我环顾了下四周,茂盛的葡萄藤依旧遮

天蔽日,「那我走了。」老太太又起身「就在这儿玩呗,好不容易来一次。我

这儿脱不开身,宏峰,给你哥拿水果!」陆宏峰吸了吸鼻涕,愣了愣,才朝屋里

奔去。我赶忙撤了出来。

陆永平在家排行老大,下面有两弟两妹。据姥爷说,他父亲去得早,他母亲

又担不上事,陆永平不得不早早辍学,给家里挣工分。有次大雪纷飞,家里没了

煤,十四岁的陆永平拉着一板车煤跑了二三十里地。这一来回就是一天一夜,路

上除了窝窝头和冷水,便是大地苍茫和北风呼啸。「这娃得受多大苦啊。」姥爷

说着叹了口气。这事母亲也讲过,不过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励志小故事。总之,陆

永平就是长兄为父的绝佳典范,他父亲过世时最小的妹妹才刚断奶。当然这类事

我一向不放在眼里,总觉得难脱编出来教训小孩的嫌疑。

刚蹬上车,就在胡同口碰上了张凤棠。她骑着小踏板,从遮阳帽到纱巾,把

自己裹得像个阿拉伯酋长。以至于当她停车鸣笛时,我都没反应过来。她问我干

啥去。我说回家。她说这么急啊。我说哦。她说好不容易来一次,就回来嘛。神

使鬼差地,我就跟她回了家。看张凤棠进来,她婆婆说「回来了。」张凤棠嗯

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反正她一溜烟就骑了进去。她婆婆抱着小孩起身,一边颠

着,一边学着小孩的口吻「小毛孩,回家咯。」经过门口时她对我点了点头

「林林你玩儿,我到那院一趟,孩儿他妈也该回来了。」等张凤棠停好车出来,

院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在张凤棠招呼下,我进了客厅。陆宏峰手里攥着个苹果,看见我就递了过来。

「小宏峰真是懂事儿了,」张凤棠摸摸他的头,转瞬声调却提升了八度,「鼻涕

擤干净去!说过你多少次!吸溜来吸溜去,恶心不恶心!」评剧世家的孩子难免

要受些训练,据母亲说张凤棠早年还跟过几年戏班子。她天生高亮的嗓音在跌宕

起伏间像只穿梭云间的鹞子。不等她扬起巴掌,陆宏峰哧溜一下就没了影。「林

林真是稀客啊。」张凤棠摘掉墨镜。

「我姐不是回来了吗?」。

「哪那么容易,部队有事儿」。

「哦。挺想她的」。

「哟,你嘴真甜,以前咋看不出来?」。

我没话说了,就咬了口苹果。张凤棠卸下阿拉伯人的装备,再现清凉本色。

「坐啊。」她说。犹豫了下,我还是缓缓坐下,腿绷得笔直。「我姨夫呢?」

「我说啥来着,还真是跟你姨夫亲呀。」张凤棠翘起二郎腿,绸裤的黑褶子像朵

陡然盛开的花。我又猛啃两口,强压下把苹果扔她脸上的冲动。张凤棠却又继续

「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她轻晃着腿,殷红的指甲透过肉色短丝袜闪着模糊的

光。突然,她身子倾向我,压低声音「说不定上你家了呢。」我腾地起身,却

忍不住咧了咧嘴。张凤棠笑着问「咋了?」居高临下地扫了眼那白生生的胸口,

我把脸撇向窗外「上个厕所」。

那天张凤棠死活要留我吃饭。我百般推辞,她就拉长了脸。真是没有办法。

几个凉菜,熬了点小米粥。陆宏峰人中通红,让我烦躁莫名。张凤棠问她的手艺

比起母亲来如何,我支吾了半晌。她就给了我一肘子,说「到底是妈亲啊。」

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陆宏峰似要起身,张凤棠踢了他一脚。我抬头

瞥了眼日光灯,总觉得这灯光耀眼得有点夸张。随着那经典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门帘撩起。张凤棠问「哪儿去了你?」陆永平说「管逑多。」张凤棠扫了我

一眼「你亲外甥问呢,我才懒得管你。」陆永平这才发现了我,不无惊讶

「小林来了啊,啥事儿?」我放下筷子,又拿了起来,转过身「还以为我姐回

来了呢。」陆永平瘫在沙发上,脖子上挂个绷带,左胳膊套在里面。我也不无惊

讶,甚至眼皮都跳了起来。

关于表姐,陆永平重复了一遍他的家人对我说过的话,然后问「你来这儿

你妈知道不?」说着他就起身走向电话机。张凤棠冷笑两声「看你姨夫多积极。」

我忙说「不用,我妈知道。」陆永平放下电话,说知道就好。张凤棠又笑起来,

脸都红彤彤的。陆永平也跟着呵呵两声,在饭桌上坐下「咋,没我饭?」张凤

棠板着脸「谁知道你吃了没?」陆永平抬了抬胳膊「拆鸡巴个石膏拆到现在,

我哪来的功夫吃饭?」「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大功臣呢。」陆永平不搭茬,

操起筷子夹了块黄瓜,嘎嘣脆响中环顾了下四周「小宏峰呢?」。

我忍不住问陆永平胳膊咋回事。张凤棠柳眉都挑了起来「你不知道?」我

摇了摇头。她就笑了起来,足足有半分钟。在陆永平连「嘿」几次后她才止住笑

「你姨夫多厉害,打个架从人家里撵到……」陆永平突然起身,张凤棠顿时闭了

嘴,又深呼了口气「坐下,我给你盛粥去。」张凤棠一走,气氛有些冷清。我

感到手软绵绵的,像抹了滑石粉,筷子都有点握不紧。接连夹掉两次菜后,陆永

平问我怎么了。我埋头喝粥,没吭声。他说「这就对了,以后没事儿多往家里

跑跑。亲戚孩子这么多,姨夫最服的还不就是你。」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我抬

头又瞥了眼日光灯,它确实有些耀眼了。

后来陆永平开了瓶白酒,我也喝了罐啤酒。只觉得头顶耀眼的光惨白得如同

定格的闪光灯,而这记忆的一帧也像被谁偷偷扯出爆了光。可能是收拾碗筷时,

也可能是饭后闲聊,在抱怨我们喝酒后,张凤棠说「看你姨夫,现在多干净,

赶上在羊毛衫厂那会儿了。呲牙让你亲外甥瞅瞅。」陆永平刷地红了脸——当然

也可能是酒精作用,脸本来就是红的——却又笑了笑「你姨废话忒多,也不知

道是哪儿痒痒了。」张凤棠说「咋,又想借酒发疯,来啊。」陆永平点上一支

烟「当孩子面儿不跟你一般见识。」张凤棠哼道「瞧你德性,你那点事儿我

只是懒得说。」陆永平咚的一拍桌子,却又压下声音「你自己干净?」。

或许打了个招呼——当然,也可能没有——我站起来就往门外走。陆永平说

「急个屁,再玩会儿呗。宏峰?小屄蛋子儿跑哪儿去啦?」张凤棠像挺机关枪

「你鸡巴嘴不能干净点,妈个屄的。」陆永平摇摇头「不跟你一般见识。」完

了又拉住我「姨夫送你。」我说骑有车。张凤棠冷笑「看你姨夫,真跟亲儿

子似的,多积极。」陆永平没吭声。我回头的一瞬间,他似乎伸手点了点张凤棠。

刚出去,屋里就炸开了锅。陆永平说「早知道上次阉了魏xx,给鸡巴塞

你屄嘴里,看你还逼逼不逼逼?」张凤棠尖叫着,骂陆永平混蛋。一阵噼里啪啦、

鬼哭狼嚎。我推上车就往门外走。蹬上车的一刹那,张凤棠似乎还在呜咽「你

找其他女人老娘管过你没?」在胡同口我见到了陆宏峰。他在路灯下干着四角,

孤零零的。我在旁边看了会儿,最后说「宏峰,我走了。」他嗯了一声,头都

没抬。

家里母亲已静候多时,问我去哪儿了。我应付过去。她抱怨说钥匙也没带,

幸亏隔壁院有人。我置若罔闻地进了厕所,掏出弹簧刀时大腿钻心地痛。至今我

记得在橘黄色的灯光下,那戳出寸许的刀锋如一片薄冰,隐隐透着丝血腥味,却

给人一种绵软的错觉。

十四。

电影一开场我就猛找一通,硬是不见王伟超。由于男女分坐,忽明忽暗中更

是连邴婕的影儿都瞅不着。问了下三班的几个呆逼,他们都不知情。事实上能在

前仰后合中对我摇摇头就已经够难为他们了。幕布扯在墙上,起风时电影中的人

物就跟害了羊癫疯一样抖个不停。各色声音从空洞的音箱中飘出,再越发空洞地

扩散至校园上空。遇到低音时,就像老天爷在打雷。然而,所有人都那样兴高采

烈。

大概自小学三年级起,学校就开始定期放映露天电影。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

了中学时代。印象中除了少数几部儿童题材,大都是些香港武侠片,像邵氏啦、

胡金铨啦、徐克啦。偶尔一闪而过的暧昧镜头总能让下面黑压压的脑袋轰然大笑。

我最喜欢的自然是《新龙门客栈》,其次当属《大话西游》。那个国庆节过后的

周四晚上放的就是《月光宝盒》。在至尊宝被火烧鸡鸡引起的全场哄笑中,我悄

悄退了场。

初中部教学区万籁俱静,操场上的喧闹模糊而圆润,像是来自地下的某种神

秘仪式。黑咕隆咚中偶有几扇窗溜出一线微光,给落叶松抹上了一盏金色塔顶。

一种隐秘的委屈突然从心底升起,几乎下意识地,我隐去了脚步声。三班教室黑

灯瞎火。我踏上走廊,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一趟,才惊觉身旁的楼梯口有人。这

让我险些叫出声来,对方似乎也吓得不轻。然而我立马发现那是两个人。他们原

本抱在一起,此时迅速分开,每人手里还提着一条板凳。我吸了吸鼻子,就放了

个响屁。的确是响屁,在这样的秋夜脆生生的,有点吓人。

「严林?」王伟超的声音一如既往,但那丝颤抖逃不出我的耳朵。邴婕一动

不动。我也一动不动。我竟然毫不惊讶。「你个逼放屁了?」他笑着朝我走来。

模糊的黑暗中我飞起一脚。王伟超连退几步,踉跄倒地,却连声像样的惨叫都没

有发出。简直不可理喻。刚要蹿上去,邴婕拦住了我,确切说是死死抱住了我,

她带着哭腔「不是这样的,严林。」这和傻逼言情剧一模一样的情节令我作呕。

而那窜入鼻间的清香、拂人脸庞的柔丝更是让我恶心。摆脱开邴婕我只用了俩字

——婊子。她后退两步,靠着墙,已经哭出声来。王伟超说「你他妈再骂一句

试试?」我一字一顿,对着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婊子」。

回家路上母亲一言不发,连往常聒噪不已的青蛙都销声匿迹。只有身下的破

车尚在兀自呻吟,让我愈加羞愤难当。母亲进来时,我们已经在政教处站了一个

多小时。指针滴答滴答地爬过心坎,我脊梁挺得笔直,余光却始终摆脱不了身旁

的王伟超。我总忍不住跳将起来,再抡他几拳。母亲如一缕清风,携来一片微凉

的夜空。她和执勤老师说了几句,便朝我们走来。先是看了看王伟超——她甚至

摸了摸他的脸,细声叮嘱一番,就让他走了。然后她转向我,就那么盯着,也不

说话。我低着头,一颗心在聚焦的窒息中似要炸开。好在执勤老师上前劝说,母

亲方就此作罢。她瞥了我一眼,转身就走。她在前,我在后。她脚步似飞,我也

只能亦步亦趋。直到后来骑上车,驶上环城路,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在村西桥上,母亲兀地停了下来,干裂的嗓音蔓延至整个夜空「打什么架?

啊?打什么架?真是越长越出息了你!」我僵硬地倚在桥头,摩挲着石狮子,肿

胀的目光飘忽不定。月亮趴在水面上,瘦得令人惊讶,简直像一弯挂肉的铁钩。

我不由多瞧了两眼。当一缕风拂过,水面荡起破碎的波纹时,那弯铁钩便死死勾

住心底,微漾间竟有一种快意扩散开来。良久母亲重又骑上车,我缓缓跟了上去。

到家洗漱完毕,刚要进自己房间,母亲叫住了我。至今我记得灯光下那微颤的睫

毛和浓郁的煮鸡蛋香味。我抬起眼皮,她就说「看什么看,还有脸了?」我垂

下眼皮,她又说「低什么头,认罪伏法呢?」按摩完毕,母亲就出了厨房。她

边走边说「切了点土豆片,自己敷上」。

可喜可贺,和王伟超干架后没几天,我就迎来了第二架。虽然从小身体素质

好,但我很少与人冲突。然而那天,请原谅——我从未见过那么亮的光头,又淌

着汗水,与太阳遥相呼应,晃得人头晕眼花。于是我就推了他一把。我想告诉他

即便是高中生,也不应该剃这样的光头。他貌似并不同意我的看法,不仅反推回

来,还指着我说「肏你妈屄!」于是我来了两拳,又跺了两脚。他就趴到了地

上。时值晌午,篮球场像块盖玻片,不远处的食堂人声鼎沸。我刚想招呼大家继

续走,脑后就盖来一板砖。于是我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在医务室紧急处理一下,我被送到了校外诊所。刚缝完针母亲就赶来了。她

发丝轻垂,汗如雨下,砸到我身上简直振聋发聩。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她使劲捏

着我的手叫着「林林」。实在太过使劲,我只好答应了一声。她总算松了口气。

据说板砖最容易把人搞成脑震荡,而后者的一种临床表现就是痴呆。接下来就是

输液,我斜靠在床上,感觉一个脑袋有两个大。情不自禁地,我就想到了被人开

瓢的地中海。进而我想到,老天爷貌似搞错了,要说开瓢,再没有比那个光头更

合适的了。母亲咨询过医生后就平静了许多,虽然还捏着我的手,但她说「好

了再跟你算账。」说这话时她手心都是汗,丰满的胸部把衬衣撑开一条缝,似有

股热气从中溢出,持续地冲击着我的脑门。我赶紧闭上了眼。在气态的酒精海洋

中,伤口随着母亲的脉搏轻轻跳动。后来就不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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