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1/2)

一夜无事。

楼喻醒来时,屋里只剩下他自己。

他悠闲洗漱完,整理好衣衫,来到屋外。

“少爷,您醒了,奴去给您拿吃的!”

冯二笔说着转身就走。

想到昨日脏污的碗具,楼喻胃里一阵犯恶心,连忙嘱咐道:“随便拿两块饼对付一下就行了。”

看不到饼是怎么做出来的,还能自我安慰是干净的。

冯二笔心疼地瞅他一眼,飞也似地跑远了。

奈何郑义热情得很,得知楼喻只要了两块饼,立马大手一挥。

“怎么能这么怠慢郁先生!快盛两碗肉粥送去!”

于是,楼喻就着水啃着干饼的时候,三斤坡喽啰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粥过来。

他话是对楼喻说的,目光却一直黏在两碗肉粥上。

“郁先生,这是义王吩咐给您的肉粥!”

喽啰一手端一碗,大拇指搁在碗沿上,指甲缝里都是脏污。

那粥盛得满,脏兮兮的指甲直直戳进粥里。

楼喻见状,胃里更加翻涌。

况且那肉粥闻起来一股腥味,看着油乎乎的,着实不干净得很。

楼喻没说话。

冯二笔立刻道:“这位小兄弟,我家少爷身体弱,不能吃太多荤腥,要不你拿回去自己吃?”

小喽啰吞吞口水,说实在的,他是真的很想吃。

杨继安也在旁劝道:“是啊,大哥哥你再不吃就凉了,你就在这吃完,回去交差就说是郁先生吃了,义王也不会怪罪你。”

小喽啰一想也是,反正是郁先生不要的,他吃了倒省得浪费。

于是咕咚咕咚灌下两碗肉粥,惬意地打了一个饱嗝,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捧着空碗回去交差。

片刻后,又有喽啰来请楼喻三人去明堂一叙。

至明堂,郑义破天荒起身相迎,一副热情如火的模样。

许是昨日拼酒拼出了感情,又或者是不敢怠慢楼喻这个“金娃娃”。

入座后,左下首的人问:“郁先生,不知昨晚歇得可好?”

一般人都会客气地说挺好。

楼喻却正色道:“非常不好。”

见三人面色发黑,他平静道:“我本江州富商之子,住的是高墙大院,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丝衾玉枕,你们还觉得我昨夜歇得好吗?”

蒋勇差点笑出来,殿下这是故意在勾出他们的贪念吧?

郑义三人:“……”

他们也想过这种天上人间的好日子啊!

郑义也不打机锋了,开门见山道:“郁先生,昨天你说的金窝,到底是指什么?”

楼喻问:“义王可知,在江州,一两上品硫磺能卖多少钱?”

“多少?”

楼喻伸出一根手指。

右下首:“十文?”

摇头。

“一百文?”

继续摇头。

“一……一千文?”声音都颤抖了。

楼喻笑而不语。

郑义猛地拍一下大腿。

“硫磺,是不是那个黄铁矿?没想到长得像金子,也能换金子啊!”

他转念一想,“不对啊,郁先生,要是黄铁矿真能换这么多钱,为什么宜州府衙一点动静都没有?”

楼喻笑得高深莫测:“义王有所不知,道士们炼丹,不是什么硫磺都要的,越是品相好的,越能卖上好价钱。”

“什么才叫品相好?”

“这就复杂了,”楼喻颇为可惜地叹气,“想要品相好,就得找到合适的工匠提炼,宜州找不到能工巧匠,得不到上品硫磺,那些道观自然瞧不上眼。”

忽悠起这些文盲来,楼喻得心应手。

反正他们也不懂这些。

他说得头头是道,郑义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全都被他的大饼给吸引住了。

宜州有很多很多“愚人金”,他们是知道的。但他们不知道,原来那些“愚人金”真能换来金子!

他们要是掌握了“金矿”,岂不是能过上郁先生口中的富贵日子?

郁先生说得没错,他们的确白白占了一个金窝啊!

眼见三人激动得眼冒绿光,楼喻不得不开口提醒:“容我多嘴一句,义王先别急着高兴,府衙没有通晓提炼之术的工匠,三斤坡难不成有?”

三人哑然。

是啊,没有上好的硫磺,他们去哪卖钱?

左下首从奢望到绝望,语气很冲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说咱们占了一个金窝?”

楼喻轻笑:“别急嘛。提炼术不过锦上添花,若是你们的黄铁矿里硫磺含量高,也能卖个好价钱。”

见三人怔愣,他举例说明:“同样的炊饼,一张里面含的肉多,一张肉少,你们选哪个?”

这还用问吗!当然选多的!

“若是咱们的矿石品质上乘,即便不通提炼之术,也能卖上好价钱。”

楼喻语调低缓,不紧不慢:“离开江州时,我听闻江州胡道长已前往京城紫云观,同紫云观的观主谈经论道。二位道长皆道法高深,精通炼丹之术,在辨别矿石品质上颇有心得。”

他顿了顿,问三人:“听说过紫云观吗?”

三人沉默以对。

楼喻笑了笑,“没听过也无碍。紫云观乃大盛第一道观,前去参悟道法之人不计其数,终日香火鼎盛。”

“更重要的是,紫云观日夜炉火不绝,若是咱们的矿石能被紫云观看上,岂非可以卖给全国道观?”

“为啥?”左下首有点懵。

郑义骂他:“蠢货!这还用问?紫云观是天下第一大观,他们都用咱们的矿石,其他道观能不效仿?”

一想到日后他们用矿石卖出源源不断的银子,三人就心潮澎湃。

“紫云观主和胡道长皆是炼丹大师,若是咱们的矿石能被他们看中,还愁没有钱吗?”

楼喻低叹一声:“所以我才说,义王是住在金窝而不自知啊。”

郑义是真的心动了,他甚至想立刻挖几颗矿石送到京城给紫云观瞧瞧!

他起身豪爽道:“郁先生,要是这件事真的能成,你就是咱们三斤坡的大功臣!”

楼喻双目湛然,问:“义王打算如何行事?”

郑义道:“我知道矿石去哪挖,等挖出矿石,我就派人去京城紫云观找那什么道长问问。”

蒋勇噗地笑出声,没办法,实在是太好笑了。

见三人疑惑看过来,他忍笑解释道:“义王,你可知京城紫云观是什么地儿?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都是那儿的常客,要是没有紫云观的信物,想要入观比登天还难。”

郑义:“……”

而他只是个住茅草屋啃干饼的流匪。

“因为贵人太多,紫云观常有重兵把守,要是贸贸然闯进去,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瓢冷水浇到头上。

想致富咋就这么难呢!

郑义深吸一口气,双目沉沉问:“既然郁先生提出这个致富的法子,是不是也有搭上紫云观的法子?”

楼喻拱拱手:“不才有旧识,正在紫云观中问道修行,若是能与他取得联系,或能打通富贵之门。”

“既然这样,咱们便去一趟京城!”郑义拍板决定。

他们于三斤坡聚众闹事,威逼官府,最终为的还不是过上好日子!

要是将矿藏紧紧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将会有更多更多的钱,他们的势力会更加壮大,他们会推翻府衙,到那时,整个宜州都会在他们的掌握之下。

义王之名终将响彻天下!

“可惜呀,如今这黄铁矿尚不属于三斤坡。”楼喻淡淡道。

郑义粗声粗气道:“那地儿官府也不管,我占了便占了。”

楼喻也不泼他冷水,笑着道:“先不论矿石品质如何,义王不如带人去挖个几车运往京城,届时即便紫云观观主看不上,那也有其它穷道观能瞧得上,亦能卖出价钱,否则只拿几颗去京城,岂非白跑一趟?”

郑义如今对他言听计从,“就听郁先生的!”

黄铁矿集中分布区,位于三斤坡七里之外的金雀岭。

因色泽如金、形似鸟雀而得名。

此地荒僻,人烟稀少,在郑义看来就是无主之地,他们三斤坡一旦占领,金雀岭就是三斤坡的一部分了。

他迫不及待要去挖矿赚钱,遂于明堂外召集一众喽啰,点了一千余人,就要浩浩荡荡前往金雀岭。

楼喻道:“义王打算就这样去?”

“不然呢?”郑义不解。

楼喻又开始忽悠:“你可知如何挖掘?若是坏了品质卖不出价钱该怎么办?”

“郁先生会?”

楼喻瞥他一眼,“不才有个紫云观修行的旧识,自然略知一二。”

“是极是极!”郑义忙道,“便请先生同我等一起!”

楼喻道:“我那二百兄弟都得跟着,他们可都是挖矿的好手。”

二百人对一千余人,郑义完全不放在眼里,便答应了。

一行人乌泱泱来到金雀岭。

楼喻装模作样,指挥着府兵们挖矿。

矿石坚硬,寻常工具很难提高效率,大半天才挖了一点点,估计都不够道士们一炉用的。

郑义急了,又从三斤坡调了一千人来挖。

如此一来,三斤坡的防守就薄弱许多。

杨继安和孙静文是小孩,没跟来一起挖矿,便在三斤坡上逗留。

三斤坡的喽啰见两人年纪小,看起来天真单纯,没有多加理会。

孙静文本身空间思维极强,又加上楼喻留下的望远镜辅助,很快就记下三斤坡的地形及各个岗哨。

杨继安负责跟喽啰插科打诨,引开他们注意。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殿下说过,虽然他们目前和三斤坡是合作关系,但保不齐日后翻脸,遂提前踩点,防患于未然。

郑义带人挖了一天矿,装了十来车矿石,心满意足地回到坡上。

他命人备上好酒好菜,殷切问楼喻:“郁先生认为什么时候入京比较合适?”

楼喻笑道:“我与那旧友三年未见,心中甚念,不如明早启程可好?”

“极好极好!”

楼喻又道:“运送矿石入京,义王打算带多少人?”

郑义端着碗,“郁先生以为呢?”

“眼下世道乱,一路去往京城,恐怕会遇上不少流匪哄抢。咱们不能侥幸,必须要带足兵力,保护矿石安全。”

郑义点点头,等待下文。

“咱们二百兄弟都是走镖的能手,知晓一些江湖险恶,经验丰富,必须同去。”

郑义不置可否。

楼喻接着道:“义王悍勇无畏,难逢敌手,三斤坡兄弟们皆胆识过人,若是义王能亲率二百壮士,定能保矿石安全无虞。”

被捧得高兴了,郑义面色稍霁,哈哈大笑道:“本王还没去过京城呢,这次定要瞧瞧京城的热闹!”

他当然要去,要是这个郁先生骗他,他定要亲自将其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蒋勇绝倒,就这么自称“本王”了?也太自恋了吧!

他们殿下都没摆架子呢。

“还有一事,希望义王能听一听。”楼喻道。

“郁先生请讲。”

楼喻悠悠道:“原石与研制好的硫磺粉价格不同,可没有那么高的卖价。”

郑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能卖上价钱,都好说!”

至于会不会因卖价翻脸,他可不保证。

矿石不用他们自己种,直接挖出来就能卖钱,还有比这更轻便更迅捷的暴富法子吗?

反正郑义等人是想不出来的。

翌日一早,金轮普照。

郑义领二百人,同楼喻的二百府兵运石上路。

离开庆州府时,楼喻只有二百人,如今白得两百“护卫”,这一路更安全了。

郑义等人匪气很重,加上他们人多势众,从宜州一路前行,居然无人敢惹。

至于大股起义军,目前还没有出现在这一带。

八月廿七黄昏,车队抵达桐州地界,众人在野外露宿一夜。

翌日一大清早,楼喻刚起身,就见到冯二笔喜气洋洋地过来,手里端着碗。

“少爷,今日是您的生辰,这是奴赶早去附近农家,亲手给您做的长寿面,您快尝尝。”

楼喻愣了一下,他把生日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面条细软绵滑,上面卧着一枚鸡蛋,卖相还不错。

楼喻由衷赞道:“有心了。”

冯二笔乐得眼都笑没了,他没什么大志向,就只求能一直陪在殿下身边,照顾殿下一辈子。

一碗面足以饱腹,楼喻吃完擦擦嘴,正要宣布启程,杨继安和孙静文相携跑过来。

得,又是祝他生日快乐的。

杨继安嘴甜,说了一箩筐贺词,孙静文安安静静等他说完,才捧出一个锦囊,送给楼喻。

“少爷,这是继安哥哥和我一起送您的生辰礼。”

楼喻笑着道谢,接过打开一看,里头居然是一只小兔子!

小兔子毛发雪白,两眼通红,憨态可掬,实在可爱。

“听说您属相为兔,我便做了这个。”孙静文惭愧地低下头。

她没有能力送更好的。

楼喻指指兔子的红眼睛,问:“这要不少钱吧?”

杨继安挠挠头,嘿嘿一笑。

反正他和静文妹妹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

楼喻将兔子小心放回锦囊,塞入怀中:“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你们。”

两小心满意足离开。

楼喻略微等了等,没等到下一个,只好起身宣布前进。

行路时,矿石是由郑义带人押送保护的,楼喻等人就悠闲地跟在后头。

不是他们不出力,而是郑义等人将矿石看得很紧,大概是防备他们偷偷运走矿石。

午时,车队行至一处小镇,众人席地休息。

冯二笔凑到楼喻耳边,小声问:“少爷,难不成咱们真要走到京城?”

他倒不是不愿走,就是心疼殿下受罪。

楼喻抬首,但见天穹高阔,碧空如洗。

他轻轻一笑:“不走了。”

京城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他呢。

冯二笔眼睛一亮:“真的?”

楼喻颔首,对身旁霍延道:“随我去找郑义。”

两队人马各自为政,泾渭分明。

郑义一直注意着他们,见二人起身往这边来,不由坐直了身体。

“义王,”楼喻面露难色道,“我自小就有病根,跟着大家走了几天,实在有些撑不下去了。”

郑义见他身形单薄,面无血色,看起来确实身体不好,不由心生忧虑。

他还指望郁先生搭上紫云观这条门路呢。

“那该如何?”

楼喻虚弱地倚靠霍延,出气多进气少道:“若是继续奔波,我担心还没到京城就会撑不住。我身体事小,耽搁了大事可不行。”

“要不咱们歇个一两天?”郑义问。

楼喻摇摇头,“不可。紫云观观主每次论完道都会闭关数月,若是路上耽搁一两天,恰好撞上他闭关,岂不是还要再等数月?”

郑义这下真急了,闭不闭关他不在乎,只要在此之前能给他的矿石定个高价!

“要不然,给你找个牛车坐坐?”他只能想到这个主意了。

马车不敢想,毕竟马是稀罕物,赁不起。

“义王啊,”楼喻苦笑叹气,“若入了京城地界,旁人皆乘坐马车,唯有咱们坐牛车,你觉得紫云观会让我进去吗?”

郑义:“……”

他虽是个不怕血腥的屠夫,但骨子里对皇权还是敬畏的。

天子脚下,他总不能跟紫云观的守卫们起冲突吧?

他无奈道:“桐州距京城这么远,谁愿意捎咱们?”

楼喻厚着脸皮:“钱到位就行。义王,此次入京是为了赚钱大计,你又何必在乎这些小钱?”

郑义一脸肉疼的表情:“要不,郁先生先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马车。”

“好。”

楼喻果断回去,吩咐冯二笔去镇上找两辆马车。

冯二笔乐颠颠地跑远。

刚转到街角,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他正要惊叫出声,就被人捂住嘴。

“是我。”

冯二笔瞪大眼,终于回过神来。

“三墨,你怎么在这?殿下不是让你严密监视府衙吗?”

冯三墨没工夫跟他解释,道:“马车我已按照殿下吩咐备好,你带回去便可。”

他顿了顿,撇过脸去:“给殿下的生辰礼,我已放在车内,你别忘了替我送给殿下。”

冯二笔瞅着他耳尖发红,不由暗笑。

他这弟弟真是容易害羞。

“知道了,不会忘的。”

片刻后,冯二笔带着两辆马车回来,惊呆郑义等人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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