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1/2)

船行至庆州码头,雨已经停歇,阳光从云层透射出来,漫天金光,如梦似幻。

庆州码头位于城南。

楼喻携楼荃下了船,遥望庆州府的城墙,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阿姐,我们回家了。”

楼荃的目光黏在城楼上,贪婪地细细观摩着。

她已经四年没回来了。

近乡情怯让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楼喻笑着道:“阿姐,我先带你去田庄。”

楼荃立刻回神:“阿弟,你是不是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确实有些事情要做,”楼喻泰然自若道,“不过别担心,等我处理好,再接你回府。”

楼荃心间盈满骄傲。

曾经瘦弱矮小的阿弟,如今已经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楼喻率一众随从,从城南快速行至城西田庄。

还没到田庄,楼荃就看到不远处林立的浅灰色建筑。

她惊愕莫名:“那是什么?”

冯二笔兴奋解释:“郡主,那是咱们的新城!咱们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呢,看来殿下不在的时候,他们也有认真干活!”

新城。

楼荃咀嚼着这两个字,不由看向楼喻丰神如玉的侧脸。

一种莫名的感悟从心中迸发。

阿弟正在做的事,比她想象中还要宏伟壮阔!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也看得越来越清晰。

一排排浅灰色的屋舍整齐肃穆,走得近了,更能感受到一种冷硬坚实的厚重感。

不计其数的工匠在工地上劳作穿梭,为这个新城洒下数不尽的汗水。

可他们是高兴的。

他们脸上洋溢着光芒,他们眼中流露着希望。

他们热爱这份工作,并愿意为之拼搏奋斗。

除了这些,工地外有一处屋子,屋子外贴着木牌,上面写着“食堂”二字。

不少妇人在食堂外择菜洗菜,她们一边做活一边谈笑风生。

有工匠从她们面前经过,还大着嗓门问:“今儿个吃什么?”

妇人笑骂着回。

一切都是如此地稀松平常。

楼荃归途中已经听过女人也能做工,可亲眼见到,还是由衷感到震撼。

新城的一切,都让她心生向往。

“阿弟,会有更多的女子来做工吗?”

楼喻目色坚定:“当然会!”

他指着河边一处在建的工厂,笑道:“那是纺织厂,以后都会招收女工。”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改进一下织布机。

楼喻只是稍稍了解一些织布机的原理,但具体如何改进,还得跟专业人士商议。

想到霍煊送他的机关兔,楼喻觉得这小子在机械上应该是颇有天赋的。

还有城中一些经验丰富的木匠,他们在这些方面应该也有些思路。

到时候集思广益,他不信造不出效率更高的纺车。

“阿弟,那我也能做工吗?”

楼荃的话将楼喻的思绪扯回。

他道:“阿姐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都支持你!”

只要阿姐过得开心,他就开心。

楼荃想到自己在侯府度过的四年。

没人喜欢她,没人在意她,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嫁妆以及平日做些绣活养活自己。

像她这样的女子何其多?

如果女人只能依附男人,女人过得好不好只能依赖男人是否宠爱,那和宠物有什么区别。

她望着这座欣欣向荣的新城,坚定道:“阿弟,你想做任何事,我也都支持你!”

世子归来,田庄上下喜气洋洋。

楼喻一路风尘,神倦体乏,但还是打足精神,吩咐人安顿好楼荃,然后进入主院。

主院中,冯三墨、魏思、李树、林大井皆已候在议事厅。

见到楼喻,几人均目光激动,仿佛有很多话想说。

“奴拜见殿下!”

“属下拜见殿下!”

楼喻坐到主位上,语调平淡道:“都坐下说话。”

几人乖乖坐下。

楼喻问:“杨先生何在?”

魏思道:“回殿下,杨先生眼下在王府里。”

离开庆州前,楼喻设想过他去京城后,庆州会发生什么事。

想必郭濂此时已经派驻军围住庆王府了吧?

这种情况下,杨广怀待在庆王府里,肯定不是为了享受王府富贵生活,而是为了稳住局势,避免节外生枝。

他问:“郭濂已经派人围了王府?”

魏思点头:“殿下,您是不是要回城?”

“再等等。”

在楼喻眼中,郭濂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他更在意的是新城的建设。

“魏思,你先说说这段时日新城的建设进度。”

“是!”

魏思将自己亲手统计的数据交给楼喻一份,口齿流利道:

“新城西南工业区如今已建成炼铁厂、化工厂、造船厂、机械厂、磨坊,还剩下纺织厂正在建。”

这些厂都在楼喻交待的规划书里,交由魏思带领工匠依照设计图纸建设出来的。

虽然魏思不太清楚化工厂和机械厂具体做什么的,但不妨碍他服从命令。

楼喻颔首,夸赞了一句。

等厂区全部建成,他还要建医院、学校、住宅区、商业区等等等等,这些都需要时间,得一点一点慢慢来。

问完建设进度,他又道:“我去京城后,庆州有没有新增流民?如何安置的?”

魏思又翻开一个册子,依照统计表上的数据,回禀:

“从您离开庆州那日起,到今日止,共有八千五百七十三人投奔庆州府,并选择留下安居。”

他说着,看一眼李树:“此事奴与李统领一起处理的。”

“魏大人说得没错。”

李树接话道:“其中,两千五百人参军,五千八百一十三人开垦荒地,二百六十人是工匠,如今正参与新城建设。”

也就是说,不管是兵力还是劳动力,都有大幅度增长。

非常好!

楼喻目光转向林大井:“你是农务总管,庆州府农业暂时皆由你打理,如今荒地开垦多少?明年秋收能不能养活整个庆州府?”

林大井算是魏思的学生,他的一些理念和工作方法都经过魏思的熏陶,也学会了统计数据。

他给楼喻呈上册子。

“回殿下,以前庆州府共有耕地两万三千亩,如今新垦田地有一万亩。按照往年的耕地数量和人口数量,三万多亩足够供养整个庆州府,前提是明年收成不受天灾影响。”

楼喻了然。

也就是说,到明年秋收后,他就可以养活整个庆州府,加上不断地买粮囤粮,以后再加入新的居民,庆州的粮食也不用愁。

世道越乱,粮价越高。

就算楼喻有钱,他也不想继续花这冤枉钱。

只要庆州耕地充足,粮食不缺,他就不用担心百姓饿肚子。

再说,他还会大力推广土豆种植。

土豆耐旱高产,是绝佳的粮食选择。

但在明年秋收之前,他还是得派人出去买粮。

他又交待几人一些话,便让他们退下,唯独留下冯三墨。

“三墨,跟我说说眼下形势。”

冯三墨恭敬道:

“奴依照殿下吩咐,派人半路拦截韩昀,用擅于伪装和模仿的暗部成员替换,郭濂并没有怀疑。”

“很好,庆王府现下如何?”

“李统领已派亲信潜伏于王府,即便何大舟真的围住王府,王府中有杨先生坐镇指挥,不会出事。”

楼喻颔首。

目前无法确定的是,何大舟到底有没有倒戈。

当然,这也是他故意放任的。

他想借机试探出,哪些人尚有异心,哪些人愿意追随他。

“府衙如何?”

冯三墨奉上一份名单。

“韩昀入城后,官吏们所言都记录在册。”

楼喻翻了翻,不由笑了。

“沈鸿和吕攸还挺心系百姓啊。”

一个司农,一个司工,都是不入流的小官,却比知府、同知这群人更加体恤庶民。

“辛苦了,参与此事的暗部成员皆有奖励。”

“是。”

终于处理完累积的事情,打发冯三墨出去后,楼喻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他是真想倒头就睡,但明日还要打一场“硬仗”,他得捋捋思路,防止有所遗漏。

郭府。

郭濂亲信打听消息回来,禀告郭濂:“大人,世子殿下已经抵达城外田庄了!”

“什么?!”

郭濂惊讶道:“之前派人往宜州方向打探,不是没看到车驾吗?”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他心里突然涌现几分不安,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无力感和荒诞感。

亲信说:“据说是走的水道。”

原来如此!

这个小狐狸真是狡猾!

郭濂本来还想着不如趁机在路上劫走楼喻得了,没想到他回程竟选择走水路。

此等心机,着实令人胆寒。

他的手有些抖。

跟楼喻斗了这么多次,没有一次胜利过,这一次,他还要和楼喻对着干吗?

郭濂扪心自问,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不得不说,楼喻给他带来的阴影实在太大。

尚未开战,便已心怯。

右手一直在抖,郭濂以为是因为自己太害怕楼喻才会这样,便没有放在心上。

他用左手压住右手,问:“他身边有多少人?”

亲信道:“世子离开庆州时带了两百府兵,圣上收揽军权后,为表宽仁,特意准许进了京的府兵,可以成为各个藩王的护卫。”

郭濂喃喃道:“他眼下只有两百人。”

而何大舟手上有近五百人。

当初楼喻初步掌控庆州府后,在城防的人事安排上,定下新旧驻城军各一半的原则。

一半由庆王府兵接管,一半由原本的驻城军担任。

驻军有经验,府兵有忠诚,两两融合,彼此牵制。

是以,何大舟还能笼络五百人听命于他。

五百人对阵两百人,应该不会输……的吧。

手抖得更厉害了。

自韩昀入城带走庆王府兵后,郭濂就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焦虑得头发都白了。

他一边觉得楼喻死定了,一边又忍不住想,楼喻到底有没有后招。

他无数次想象着楼喻俯首称臣的模样,可又无数次被噩梦惊醒。

跟楼喻对抗,真的是正确的吗?

可眼下庆王连符牌都交出去了,庆王府再也没有府兵保护,他为什么不趁机将楼喻压入泥沼里,再也翻不了身呢?

做任何事都存在风险。

郭濂带着侥幸心理,选择冒着风险去做。

然而他尚且不知,自始至终,真正的操盘手都不是他。

郭濂抬手端起茶盏,一个不慎没拿稳,茶盏跌落在地,碎得稀巴烂。

他低首瞧着地上的碎片,沉默半晌,嘶哑着嗓音问:“何大舟已经就位了?”

“大人,何统领已经包围整个庆王府,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郭濂想笑,却又想哭。

他期待这一战的胜利。

楼喻在田庄歇了一夜,养精蓄锐,早上起来精神抖擞。

他召集霍延、李树二人,率二百府兵,气势凛然,直奔庆州府城。

府城外守卫远远瞧见,神色瞬间激动起来。

如今楼喻在庆州百姓心目中,就是天上仙人下凡,专门救苦救难的。

自从楼喻接管庆州府后,庆州百姓的日子越来越红火。

老百姓的心思很简单,谁让他们过得好,他们就愿意听谁管。

不管是庆州府本地居民,还是外来流民,对楼喻都是打从心眼里尊敬崇拜。

即便得知皇帝削了庆王兵权,他们也不会对楼喻改观。

有没有兵他们不管,只要世子殿下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愿意跟着世子殿下!

城门守卫也是老百姓中的一员。

他感激世子,爱戴世子,自然不愿见到世子被贪官污吏欺压。

身为守军,他还是有些消息渠道的。

待楼喻队伍行至城门时,守卫壮着胆子上前,高声道:“恭迎殿下回城!”

其余守卫也都齐声高喊:“恭迎殿下回城!”

城门口动静引起城中老百姓的注意。

“是殿下回来了?”

“殿下回来了!快去看看!”

“殿下啊!真的是殿下啊!啊啊啊啊!”

“走,咱们一起去迎接殿下!”

“……”

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城门两边,自发将中间的道路留给楼喻,纷纷伸着脖子往城外看。

楼喻:“……”

他竟也享受了一次夹道欢迎的待遇。

突然有些小感动。

城内加入队列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脸上洋溢着兴奋激动的神情,全都崇敬地看着自己。

楼喻鼻尖微微发酸。

他骑在马上,真挚拱手道:“多谢各位乡亲了,大家都回去吧。”

霍延见此场景,不禁眸光放软,唇角微扬。

世子殿下值得这样的荣耀。

这便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老百姓本来还想听话地散去,守卫却忽然大声道:“殿下,请允许大家伙儿一起送您回府!”

“是啊是啊!殿下,咱们不会耽误您的事儿,也不会挡您的道,就跟在您后头,行不行?”

“殿下,就让大家伙儿送您回府吧!”

“殿下……”

一声又一声的期盼,在城门内外回荡。

老百姓发自内心的敬意根本挡不住。

就连李树和二百府兵都不由热泪盈眶。

太感动了!呜呜呜呜。

楼喻喉咙哽咽,眼眶微红。

在回城之前,他根本就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一直以来的辛苦努力、殚精竭虑都不算什么了。

他们如此懂得感恩,他们值得更好的对待。

楼喻问守卫:“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孙信。”

孙信咧开嘴,别提有多开心。

殿下问他名字了!

楼喻颔首,接受他的好意:“有诸位相送,是我的荣幸。”

他明白孙信的用意。

无非是想让老百姓给他造势,为他撑场面。

郭濂派人包围庆王府,老百姓尚且不知。

可一旦他们亲眼看到尊崇爱戴的殿下被郭贪官如此欺压,怎么可能不愤怒?

二百府兵或许无法对阵五百驻军。

那数以千计的百姓呢?

孙信没有直白地提醒他王府有变,反而试图用这种方式保全他。

倒是有几分急智。

得他同意后,老百姓激动地欢呼起来。

送世子殿下回府,多大的殊荣呀!

众人奔走相告,很快,缀在楼喻队伍后的百姓越来越多。

他们不吵不闹,跟着府兵有样学样,排着整齐的队列,迈着整齐的步伐,怀着兴奋激动的心情,用崇敬热爱的目光看着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身着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整个人都那般威严,那般夺目!

这就是他们庆州府的主人。

既仁慈又强大。

几千人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回荡,震得地面轰然作响。

郭濂的马车停在庆王府门前。

他坐在车厢内静待楼喻出现。

忽然间,马车开始轻颤,马匹似乎有些受惊,仿佛有什么可怕的巨兽即将来袭。

郭濂正要问发生何事,就听亲信惊叫道:“大人,世子殿下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这般惊恐做什么?

他心里这样想着,却免不了手抖腿软起来。

郭濂正要掀帘下车,亲信又尖叫起来:“大人!好多人……好多人……”

什么好多人?

郭濂掀开帘子,瞬间呆怔原地。

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

宽阔的街道上,楼喻骑着一匹神骏,霍延和李树陪同左右,身后二百府兵声势凛然。

这还不算,再往后的那群贱民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疯了吗?

还有李树,他不是被韩昀带出剿匪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这个场景何等熟悉?

熟悉得郭濂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右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站在马车前室的木板上,隔空与楼喻的目光交汇。

楼喻朝他微微一笑。

郭濂瞬间头皮发麻,背脊发冷,差点从马车上摔下去!

楼喻!你已经被夺军权!你还在嚣张什么!

惊怒之下,郭濂没有管住自己的嘴。

“楼喻!你竟还敢回来!”

四周皆静。

除了众人急促的呼吸声,就只剩下心脏咚咚作响。

一行大雁由北往南飞过,留下几声叫唤。

郭濂猛然回神,图穷匕见:“楼喻!交出我儿子,否则我现在就带兵入王府搜查!”

“郭大人,你要以下犯上?”楼喻面色平静。

郭濂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永远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股深深的挫败感袭上心头。

为何直到现在,楼喻还有这个底气嚣张?

“何大舟!”他大声喊道,“庆王世子藏匿我儿,我命你立刻入府搜查!”

只要楼喻还在乎庆王和庆王妃的性命,他就不得不妥协!

等儿子被放出来,他便可以同楼喻算算总账了!

楼喻神色淡漠:“私闯王府可是重罪,郭大人若还想保住头上那顶乌纱帽,请便。”

围观百姓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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