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1/2)

《庆州旬报》每旬都在出新,因为卖得火热,庆墨书坊每月的盈利都相当可观,继造纸坊、纺织厂、玻璃厂后成为楼喻新的赚钱利器。

报纸上的话本依旧在连载,引起的争议也越来越大。

老百姓们一边骂一边继续往下看。

越王楼综看到新一期话本内容,再次气到心梗,又捏断一双筷子。

越王妃也不怕他了,当着他的面捧着报纸看得乐呵。

楼综正在气头上,粗声粗气道:“你笑什么!”

越王妃收敛笑意:“你觉不觉得,你现在吼我的形象,跟话本里教训夫君的女主人如出一辙?”

楼综:“……”

他没好气道:“我可从来没打骂过你!”

越王妃不由笑了:“那是因为王爷是君子啊,自然不会与我动手。”

楼综神色稍缓,心里头竟然生出几分甜意。

却闻王妃继续道:“不过,你看看咱们府中的家生子,有不少都打骂过自家婆娘的,在我身边服侍的婆子,有时候脸上还带伤呢。”

楼综一噎,他是王爷,可从来没有关注过府中下人的情况。

他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那是他们自家的事,你操这个心做什么?”

越王妃幽幽道:“话本的故事也不过是虚构的,王爷又何必操这个心?”

楼综:“……”

就在这时,幼子和幼女相携进来。

两个孩子虽是双胞胎,但长得不像,性情也不像。

他们不过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小儿子一进来,就往越王妃身上扑,活泼撒着娇道:“娘,我今天想出府玩儿。”

小女儿则站在一边,娴静温雅,沉默寡言,看上去确实有贵族小娘子的风范,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若是在以前,楼综根本不会注意这些细节,他只会觉得王妃将女儿教养得很好。

可现在看着活泼的儿子和沉静的女儿,他不由想起楼喻跟他说过的话。

越王妃还没回应,楼综就冷着脸问儿子:“你的课业都做了?书都背好了?字都练完了?”

小儿子梗着脖子:“父王,我都完成了。”

楼综一眼就看出他的心虚,继续沉着脸吩咐下人:“去把小郎练的字拿来。”

下人应声而去。

楼综看向小儿子,严肃道:“昨日夫子教你什么了?背给我听听。”

小儿子:“……”

他背不出来,只好将脸往王妃怀里埋。

楼综脸色更黑:“成日就知道玩!这么大了一点都不收心!”

越王妃心疼道:“他还小呢。”

“小什么小!”楼综指了指小女儿,“囡囡可比这小子懂事多了!”

越王妃无奈:“囡囡是姑娘家,自然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姑娘家安静懂事些,以后好嫁人。”

楼综闻言,心里面很不得劲,又觉得很奇怪:“王妃,你成日跟我争论话本的事,不就是对女子处境感到不满吗?缘何你自己在教养孩子上却又如此厚此薄彼?”

“我厚此薄彼?”越王妃委屈极了,“小郎君和小娘子的教养能一样?”

楼综脱口而出:“当然能一样!”

越王妃目露困惑和不解。

话一说出口便覆水难收。

楼综硬着头皮道:“从今日起,囡囡和这个兔崽子读一样的书,写一样的字,这个兔崽子学什么,囡囡就学什么,其它女工之类的,闲暇时再练!”

恰好这时,下人将小郎君练过的字拿过来。

楼综看罢,不由怒火三丈:“小子顽劣!小子顽劣!”

小儿子吓得直往娘亲怀里钻。

楼综实在看不得他这般模样,气得直接下令:“即日起,府中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全都给我去读书!”

等到被小娘子们比下去,看这兔崽子知不知羞!

与此同时,天下文人士子,对话本的不满越来越多。

他们纷纷写文章投稿到庆墨书坊,严词拒绝这等污浊话本出现在报纸上,言明若是不换掉话本,他们就一直抵制《庆州旬报》!

书坊管事不得不前来请示楼喻。

楼喻相当淡定:“不用管,继续刊载,让作者继续按先前的纲要写。”

“可是王爷,那么多人说要抵制咱们报纸,书坊还要不要印刷那么多份?要是卖不出去,岂不亏本?”

楼喻道:“不用担心,跟以前一样,不会卖不出去的。”

别看他们骂得狠,其实大多数只是嘴上说说,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他们愤怒的点,不过是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受到了侵犯。

话本中,女主人从一开始的支使奴役,已经“进化”到非打即骂,那名赘婿的日子极为凄惨。

男性读者们带入自己,当然会觉得被冒犯了。

大多数人都觉得愤怒,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进行反思?

只要有一个人能够从话本中获得启示,楼喻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庆州旬报》影响最深的还是庆州百姓。

他们亲眼见证纺织厂女工带来的高额回报,亲手将女娃娃送去学院读书,他们的观念在楼喻各项政策和报纸的宣传下已经发生了改变。

女人怎么了?

女人同样能够赚钱养家!

女人照样能够读书识字,以后去工厂当管事,去衙门当大官!

女人一样可以光耀门楣!

报纸上的话本,大多数人看了就当个故事,根本不会真切实感地代入。

听闻外头骂一个话本骂得热火朝天,他们实在是啼笑皆非。

《庆州旬报》上的笔墨官司,成为文人士子的争辩之地。

每一期,楼喻都让人从投稿中选出正反两方写得最好的论文,并刊印在报纸上,供天下人赏析。

本来是争吵话本应不应该继续存在,在楼喻的刻意引导下,争论的主题就变成了“男女在家庭中该如何分工”。

女子打理内宅,侍奉一家老小就是必然的吗?

岂不闻,多少百姓家庭,女子既要在外干活又要管顾内宅?

城中就有不少人家,女子既要在外接活赚钱,回家后又要做家务,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一般。

既然夫妻二人都能赚钱,为何还要女子打理内宅呢?

就不能平均分配吗?

“两性”话题愈演愈烈,在庆州,乃至《庆州旬报》所到之处,皆掀起一场社会思潮。

越州当然也受到影响。

楼综觉得他家王妃近日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他苦哈哈道:“你近日似乎没有往日温柔了。”

越王妃斜他一眼:“咱俩过了这么多年,你何曾对我温柔过?凭什么非要我温柔?”

楼综:“……”

楼喻啊楼喻,你这个报纸真是害人不浅!

他小声辩驳:“可是我平日素来尊重你,又要养着一大家子,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越王妃足足愣了好一会儿,而后问越王:“你说什么?你养着一大家子?”

“难道不是吗?”越王很自信道,“我要不是越王,能拿到越州的赋税吗?”

越王妃嗤笑一声:“你倒是想得开。早年间,越州的赋税要上交朝廷大半,咱们王府能得几个?堪堪保咱们府中一应用度。可你养的那些府兵呢?要不是我的铺子、田庄还能挣些钱,咱们早就喝西北风了!”

楼综:“……”

他苦着脸:“这些你都没和我说过呀。”

“怎么没跟你说过?”越王妃气得拍桌,“可你在意过吗?我一跟你说,你就觉得我喜欢啰嗦抱怨,然后跑去找你那些个妾室!你倒是只顾着享受温柔小意,什么时候关心过我!”

她越说越心酸,越说越委屈,泪珠接连不断滚落而下。

楼综被她控诉得面上发热,心头发虚,见她落泪,又心头发疼。

遂低声下气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他说着,笨拙地将越王妃拥进怀中。

越王妃哭着捶他肩膀,继续委屈地诉说这些年来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心里话。

她素来都是端庄大气的,何曾有过这般作态?

楼综心里既酸又喜。

他一直觉得跟王妃心有隔阂,直到现在才真正理解她的苦楚。

“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说不来哄人的话,既别扭又干巴。

越王妃却破涕而笑,推开他,转身用帕子掩面。

楼综心头砰砰跳。

他忽然觉得,楼喻的报纸也不是那么讨人厌了!

大盛各地,但凡有识字的女子,但凡她们有反抗的精神,都被报纸上的内容弄得心潮澎湃、扼腕抵掌。

男子们或愁云惨淡,或安心接受,或群情激奋,原本一潭死水尽皆变得热闹起来。

一些无法接受的郎君们,凑在一起唾沫横飞。

“都是《庆州旬报》惹的祸!我昨日不过让她给我洗个脚,她就叉腰问我可愿给她洗脚,唉,世风日下!”

“谁说不是呢!我家娘子以前可温柔可贤惠了,自从看了报纸,气性越来越大,昨日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要跟我和离。”

“和离?她哪里敢跟你和离?她要是离了你可怎么生活?你何必担心这事儿?”

“我怎能不担心?她看到报纸上庆州女工的日子,就说和离后去庆州纺织厂做工,不怕养不活自己。”

“唉,这报纸真是害人匪浅哪!”

“这报纸就是歪理邪说,应该被取缔!”

而娘子圈子则不一样。

“呵,他昨日还想支使我给他洗脚,他是没手还是没腿?我管外面的铺子不累吗?我整理账簿不累吗?凭什么要我伺候他!”

“别提了,这辈子都别指望他们体谅咱们,要我说,再有下次,和离得了!我就不信咱们还能吃不上饭!”

“和离哪有那么容易?他要是不同意,不捺印,咱们也没办法啊。”

“凭什么男子可以单方面休妻,女子却不能?”

“就是!”

就在这轰轰烈烈的社会思潮运动中,《庆州旬报》又出一期。

这一期的要闻,简直是晴天霹雳、惊愚骇俗!

就连庆州百姓都懵了。

要闻写道:自嘉熙元年五月初一起,庆州将全面废除“休妻”制度。

举国哗然,四海皆惊。

这可是传承了近千年的规矩,怎能说废就废!

东安王连老祖宗规矩都不顾了吗!

外头吵得再疯,庆州都是一片平静。

楼喻在庆州那可是神坛上的人物,说一不二,无人敢忤逆。

而且大多数百姓,本就没有休妻的想法,一辈子守着婆娘过活,休妻不休妻的跟他们没有半文钱关系,他们不在乎废不废除休妻制度,他们只在乎这个月能赚多少钱。

至于之前来庆州谋求出路的文人士子们,他们已经被庆州的风气同化了,也提不起反对的斗志。

反正他们没想过休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楼喻没研究过“休妻”制度的历史,也不清楚这个制度存在的历史原因。

他只是觉得,所谓的“七出”不过是封建社会对女性的一种压迫,所谓的“三不去”不过是打个棒子再给颗甜枣。

其中“七出”中的“恶疾”犹让让楼喻难以理解。

妻子患了难以医治的疾病,就能以“不可共粢盛”的借口休掉,还能更搞笑一点吗?

“不可共粢盛”就是不能参与祭祀。

制定规矩者认为妻子因恶疾不能参与家族祭祀,会对家族造成不便,遂可休之。

何其自私!

如此不公的制度还留着干什么?

直接废除!

废除休妻的规定一出,庆州女子只觉得心头畅快极了。

至少她们的婚姻生活稍稍有了保障,至少她们不会再像汪小花一样,因为莫名的理由被休弃。

楼喻没打算步子一下子迈得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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