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2)

张平安清了清嗓子,却也没说话,老头子继续道:“日本军部于今岁年初,任命头山满和内田良平将玄洋社改名为黑龙会,到贵国东北来杀人抢劫,破坏贵我两国的关系,心术大大的坏!”张平安眉头忽地皱起来,听俄国人说:“这内田良平是谁?他是个杀人魔头,在朝鲜组织杀人帮会‘天佑侠’,专干刺杀的勾当,作恶多端。那头山满系日本国的大间谍,草创了玄洋社,他掌握了在华所有浪人武士,杀人不眨眼。两人一肚子坏水,这黑龙会的成员大多是些亡命徒,头目都是上海同文书院里的特务们,既有文化,又懂暗杀,组织严密,近乎邪教。总之他们到中国来,绝没安好心。”说到此节,黑衣会众人人心中都不禁有了一句心声:“你们俄国人更不是好东西,乘火打劫,侵占我们东北四省,你们更是恶毒的坏东西呢。”

张平安脸上一平如镜,淡淡地问:“你跟我们说这些,所为何来?我们几个只不过是些当兵吃饷的,我们也只是普通百姓,黑不黑龙的,我们可管不着。他们要来便来,我们也拦不住,也不归我们管呐。你还是找咱们朝廷,找总理衙门诉苦吧。”这句话堵了老头子半刻,俄国人眼珠一转,答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大俄罗斯帝国情报人员,老夫是他们的戈必丹。山西娘子关之战,贵国官兵勇名籍籍,姿表过人,我国叹服之至。诸位身手了得,更是佼佼然出类拔萃,我们想请你们帮助我们去黑龙江一行,因你们是中国的军人,对我们路上是会有很大的帮助。我们呢也不让你们白跑,吃住盘缠我们包了,等事成之后,再奉上五千卢布的赆仪。”

张平安转念:“跟这些俄国人同行,既可畅行无阻,沿途少却许多麻烦,又可以清军为掩护,乃瞒天过海之上选。三佛郎七十生丁折合一两关平银,五千卢布么……约合一千两白银,自不算小数目。时下黑衣会连年征战,只出不进,银子日短,在在使费,亏得有个精明的弟媳彤莲操持会务,张罗生财;尚赖那神算孩儿精打细算,务本节用,撙节把细。两人双管齐下,开源节流,将庶务整饬得妥妥帖帖,方才勉勉强强苦撑着偌大一摊事业。可巧妇再能干,岂做得了无米之炊?白花花的银子总会用完,目下俄国人既答允酬劳,便是一注生财,咱们凭本事攥取,一举多得,须得老实不客气,岂可错过!如此一来,不无小补,很是上算。”

朱雀也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问道:“到了东北,你要我们干甚么呢?我们也不是东北人,也不能给你带路做向导。再说,你们大鼻子已占领了东北,到处是你们的兵马,还愁平不了几个日本蟊贼?”曼纳海姆说:“呵呵,俄国正规军可是万万不能介入!因关系着两国战和大计,一旦正规军介入,难免一战,到时候,战火一起,必然是在东北境内,兵连祸结,荼毒生灵,还是你们中国人吃苦的多哩。”平安微微颔首,老头再续:“因此上,老夫不揣冒昧,想邀请你们出些力,到了黑龙江,就是去查探查探。万不得已,交起手来,也不会引起战争,而你们也尽应付得了。我们都见过诸位在战场上的表现,比我们的正规军还厉害呢,想来是不难的。”

胡小弟穿了一件米色的亮纱开气袍,竹青衬衫,头上围帽,脚下千层板的靴子,腰里羊脂玉螭虎龙的扣带,四面挂着粘片褡裢袋、眼镜套、扇套、表帕、槟榔荷包;大襟里拽着小朝烟袋;还有甚么汉玉件头,叮呤当啷,前前后后都已挂满。手里还摇着团扇,鼻子上架着大圆墨晶眼镜。一口师爷腔道:“这可是玩命的勾当,一千两银子,也太小气了。莫说我们未必有意,即令闲来无事,陪你们走一遭,可这银钱那么少,我们也犯不着搭命进去。虽说咱们中国人命比你们洋人命贱,可我们自己挺看重这副身板的,回家干农活儿养家娶媳妇,也好过刀口舔血的勾当。你说是吧?”曼纳海姆早知他们会讨价还价,已等着他这话,断然回答:“价钱好商量,前日我们得着你们出关的消息,就跟来了,我们是求贤若渴,只要你们肯干,价钱可以再商量的。”话说到这份儿上,平安心里已然有数。

他淡淡地问:“我们几个出关,那是交卸了顶戴,解甲归田的,本是一副不争名不图利的心思。适才听你说人黑龙会专干坏事,那于我们桑梓不利,我们出力也是义不容辞,我们闲着也闲着,要跟你们去也不是不可以。可得有条件,咱丑话说在前。”曼纳海姆点头如捣蒜,忙接上话茬:“行,行,你们肯去就好,说吧,甚么条件?”

平安漫不经心地侧目扫了一眼窗外草木晒焦了的平坦草原、尘埃飞扬的大路、由健牛拉的大车和铁路看守员的小房,房前的花圃里耸立的是向日葵黄灿灿的花盘和红彤彤的锦葵……他不紧不慢,伸出一个巴掌五根手指,在俄国人尖尖的大鼻子前比了一比,说:“你们得给五千两纹银,少一分一里也不行,先付一半,等事成之后,再付清即可。此其一。”他双目如电,看着曼纳海姆,继续说:“第二条,我看兹事体大,内中定有隐情,前因后果,你们一丝一毫也不能瞒我们。如何行动,进退如何,更要与我们商量。还必须由我们和你们共同决定进退,一旦其间我们发觉你们有隐瞒之处,我们就立马走人,你们预付的定金也不会退还。若答应这两条,我们便跟你们走。”

这下曼纳海姆犯难起来,沉吟不响,张平安用眼神与一众弟兄交接,示意众人,大伙儿便故意一哄而散,各归其位,佯装不愿意。俄国人见苗头不对,长叹一声,老实说道:“五千两白银,虽然数目不小,我等向上请示,或可办到,但定金只能先付一千两,以贵国龙洋代兑。然则说到机密一节,因我等是军方人士,许多枝节关乎我国的军事,也只能隐瞒,若一味相强,我们也无能为力,无可奉告。”张平安笑道:“我等皆系草民,要知道你们国家的军情有何用?我之所指,独涉你们此次剿匪,也是为了能办好事情起见,绝无偷窥你们俄国隐秘之意。”曼纳海姆闻言方才释然,点头答应了他的两个条件。

曼纳海姆看着朱雀使者的伤,一脸慈悲地对张平安说:“他伤成这样了,可以不去,您可以派两个人护送他走。”平安正有此意,欣然答应。既已谈妥,一路上众人只谈说些风俗趣闻。曼纳海姆中文精绝,兼之甚是健谈,一路上反倒是他的话多,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竟然对中国的山川大河了若指掌,听得一众黑衣会的大老粗们,心驰神往。火车到得晚上,电气灯照得通明雪亮,打尖有茶房张罗吃喝。俄国人为人甚是四海,惠钞时给的小费也丰,茶房自是殷勤,众人饮食当自舒服。

不一日,到北京下车,张平安即让常氏兄弟护送朱雀使者改道回海兰泡,他悄悄将三人拉至僻静处,嘱咐了一番,才道别分手。冬日的灰尘和积雪笼罩着这座帝王之都,紫禁城琉璃瓦黄色的光泽,精彩不再;北海的白塔亦沉没在阴冷的灰暗里;正阳门畔三四层的洋楼,高高兀立,阴霾里门窗透出电光雪亮,冷面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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