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1/2)

吴虬又去找王亚樵,说知此事,亲自乔装出面,充作孙承志的本房伯父,择日完姻。大华饭店摆了十来桌,孙承志处王亚樵手下黑衣会兄弟去了十来人,其余女家亲眷姑表娘舅的,杂七杂八,热闹了一番,一段佳话,略略表过。

阅两个月,皆无大事,吴虬就陪伴杨沪生玩耍,孙承志两口子去看电影,他就拉小沪生去看梅兰芳、程砚秋等一众名角的堂会;小两口子去兜马路,吴虬就领着孩子上跑马场、体育馆、江畔,看足球比赛、赛马、划船……小两口子往东,吴虬就领孩子往西,总不给小两口子蜜月里添麻烦。孙承志和方蕾初荷其好意,吴虬凡百有事,他们及房东夫妇绝义不容辞,倾力相帮。

这日吴虬跟沪生耍得晚了,路上行人也少了,马路两边深夜的橱窗上,铁栅栏枝枝交影,底下又现出防空的纸条,黄的、白的、透明的,在玻璃上糊成方格子、斜格子,重重叠叠,幽深如古时候宅内的窗框与帘栊。

店铺久已关门熄灯,木制模特儿身上的皮大衣给剥去了,木模特儿光着脊梁,旋身朝里,实在是因陋就简,连皮大衣外面露出的脸与手脚都一无是处,破破烂烂的。吴虬为给小孩儿壮胆,便胡乱聊起来:“沪生呐,橱窗可是一类街头艺术,到底参观者用不着花钱。相较看戏看堂会,不花钱而得赏心悦目,无论如何是一件德政。沪生,是不是去跑马场比看戏好玩?”

沪生点头说:“嗯,是啊!”吴虬笑说:“我也觉得跑马场好玩,你知道为啥?”沪生摇头不知。吴虬道:“因为咱们去跑马场不花钱呗!”两人相对大笑。

霓虹灯下,木美人倾斜的脸,歪戴着帽子,帽子上有羽毛,小沪生暖的呼吸在冷玻璃上喷出淡白的花,烘托得帽子羽毛甚是可爱。近来大约是市面萧条了些,诸店面似乎大为减色,一家理发店的橱窗里,张着绿布帷幕,帷脚下一只小狸花猫或走动或倒头大睡。

隔壁西洋茶食店机器轧轧,灯光辉煌,鸡蛋与香草精的气味,氤氲一个通宵至天明也不散。蛋糕香胜于味,吃过便知。天下事大抵如此——做成的蛋糕远不及制造中的蛋糕,蛋糕的精华全在烘焙时的焦香。在这“闭门家里坐,帐单天上来“的大都市里,平白地让吴虬和杨沪生享受了馨香而不来收帐,倒是这个萧索的夜晚最动人的一幕。

熟视沪生陶醉于香味的模样,令吴虬想起毒蝎子已死,孩子缺失了母爱,他忽尔想去找找农佳丽,该当将天保死讯相告。佳丽是天保在世上活着的唯一亲人,天保的死讯虽是残酷,叫人痛心,但兹事体大,还是让她知悉为宜。

打定了主意,老少二人便自回去,一宿无话。

隔了一天的清早,农佳丽上街买菜,恰巧遇着封锁,被羁在离家几丈远的地方,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

太阳地里,一个女佣企图冲过防线,一面挣扎着,一面叫道:“不早了呀!放我回去烧饭吧!“众人全都哈哈笑起来。贩米的广东妇人坐在街沿上,向她的儿子说道:“看医生是可以的;烧饭是不可以的。“她的声音平板而郑重,似乎一切都心甚满意,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听在耳朵里使人不安。

距农佳丽一丈远近,竹篱笆底下,有个穿黑的男子,戴顶黑呢帽,矮矮个子,像一个包打听。他头上悬着人家晾衣服的麻绳儿,麻绳那边来了三个穿短打的人,挺着胸,皮鞋拍拍响。

两个已经走过线去了,剩下的一个忽然走近前来,不声不响地挽住黑衣人的胳膊,熟狎而自然,把他搀到那边去了。黑衣男子神色紧张,抿着嘴巴一句话也没有。三人中的另外两个也凑了上来,兜住黑衣人的另一只胳膊,撒开大步,一霎时便走得无影无踪。

现场气氛沉闷之中,一个小孩儿忽说:“这是捉强盗吗?”农佳丽循声不由得望去,见了小男孩的脸,忽地脑中闪过丈夫的影子。她心下暗说:“吓,这小孩怎的恁般像天保?皮肤倒白得很,眼睛嘴巴太像天保了,啊哟,啊哟,我这是怎的了,近来老想着那死鬼……”胡思乱想着,眼光移到那孩子小手搀着的大人脸上,又自一惊,原来认识,却是吴先生。

巡捕房为了要绷绷场面,事后特地派了十几名武装警察到场重新弹压一下老百姓。巡捕们老远地就齐刷刷地拔出了手枪,目光四射,想是要下决心肃清余党。许多人也准备着枪声一起便向前扑翻,俯伏在地,免中流弹。然而巡捕老爷他们只远远望了一望,望不见妖氛黑气,便用山东话骂骂咧咧了一番失望之意,嗣后便去了。

空气松弛下来,大家议论纷纷。送货的人扶着脚踏车,掉过头来向贩米的妇人笑道:“哪儿跑得掉!一出了事,便画影图形四处捉拿,哪儿跑得掉!“又向包车夫笑道:“只差一点点——两个已经走过去了,这一个偏偏看见了他!“又道:“在这里立了半天了——谁也没留心到他!他运气也真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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