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母亲】6(2/2)

记得开庭后的第三天,我和母亲到姥姥家省亲。她戴了顶宽沿遮阳帽,上身

穿什么没了印象,下身穿了条白色七分阔口马裤,臀部紧绷绷的。她在前,我在

后。一路上高大的白杨哗哗低语,母亲的圆臀像个大水蜜桃,在自行车座上一扭

一扭。我感到鸡鸡硬得发疼,赶忙撇开脸,不敢再看。

当时为了照顾姥姥,二老住在小舅家。小舅时年三十二三,刚被客运公司炒

了鱿鱼,遂在姥爷曾经下放的城东小礼庄搞了片鱼塘。为了方便起居,又在村里

租了个独院,和鱼塘隔了条马路,也就百十米远。小舅妈也在二中教书——这桩

婚事还是母亲牵的线——二中就在城东,比起城西工人街的房子,这儿反而更近

些。

我和母亲赶到时,门口停了个松花江,院门大开,家里却没人。我一通姥爷

姥姥小舅乱喊,就是没人应。正纳闷着,被人捂住了眼,两团软肉顶在背上,扑

鼻一股茉莉清香,甜甜的嗓音「猜猜看。」我刷的红了脸,掰开那双温暖小手,

叫了声舅妈。小舅妈搂住我的肩膀,面向母亲说「哟,这小子还脸红了,长成

大姑娘了!」母亲放下礼物,笑了笑,问这人都上哪了。「上鱼塘溜圈了,」小

舅妈把我搂得紧紧的,「一帮人跟什么都没见过似的。」见我要挣脱开,她又拍

拍我肩膀「二姐,你不知道,这林林在学校见到我就跟看到空气一样,哼。」

母亲笑着说「咱大姐也来了?」小舅妈点头,忽地放低声音「那打扮的叫一

个……呵呵。」我想起陆永平的话,心里猛然一颤。小舅妈又问起父亲的事,母

亲说判决还没下来,看样子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小舅妈叹了口气,小手捏着我

的耳朵拽了又拽。

说话间,大批人马杀到。姥姥坐在轮椅上,由张凤棠推着。身边是姥爷和陆

永平。门外传来小孩的叫嚷,还伴着小舅的呼啸。「林林来了!」还是陆永平反

应最快。我嗯了一声,挨个称呼一通,却没由来的一阵尴尬。姥爷搂着我,姥姥

只会呜呜呜了。母亲叫了声爹妈,姥爷就叹口气,摆了摆手。小舅妈说「菜都

差不多了,就剩几个热的,洗洗手,马上开饭。」完了又冲门外喊「张凤举,

你滚回去上幼儿园吧,什么时候了,没一点眼色!」小舅嘻嘻哈哈地跑进来,头

上扎了个小辫儿,啪地踢了我一脚「这是个大姑娘,啊,一会儿上妇女们那桌

去。」众人哄堂大笑,我不由脸更红了。

午饭在院子里吃。身旁有两株高大的无花果树,芳香阵阵。妇女小孩一桌,

我和姥爷小舅陆永平一桌。小舅烧完菜出来就抱着女儿,忙的不可开交。小表妹

六七岁,扎着个冲天辫儿,老往我身边拱。不知谁说林林可真受欢迎呢,小舅妈

就笑了「你以为呢,林林在学校那可是偶像,多少花季少女的白马王子呢。」

张凤棠说「是吧,也难怪,和平老弟那也是皮子好,当年不知多少人追呢。」

她这话是往火堆上泼水,气氛骤冷。我偷偷瞟了瞟,母亲垂眼喝着饮料,神色如

常。姥爷又叹了口气。陆永平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小舅在桌下踢了我一脚,说

「林林一会儿看鱼去,还有几只老鳖,前两天走在路上捡的。」小舅妈切了一声,

笑骂「德性!」。

张凤棠那天穿什么想不起来,印象中很清凉,露着大长腿,鞋跟很高。她身

边就坐着小表弟,10岁出头,脸都还没长开。陆永平的话显然不能信。小舅妈

问「敏敏啥时候能回来?」她向着陆永平,而不是身边的张凤棠。陆永平说表

姐今年考了军艺,结果还没下来。小舅妈笑着说「这可有出息了。」张凤棠哼

了一声「还不是你姐夫拿钱跑的,现在啥不用钱啊。」饭桌上又沉默了。半晌

小舅才接话「那也得有钱啊,是不是哥?」陆永平大嘴一咧,端起酒杯,说

「啥话这说的都,来,爷几个走一个。」张凤棠不满地嘟哝了一句「开车呢,

你少喝点。」陆永平一饮而尽,又满上,说「林林也来」。

饭后来了几个串门的,凑了两桌打麻将。母亲和小舅妈收拾碗筷。泔水桶满

了,母亲问往哪倒。小舅说鱼塘有口缸,专存泔水喂鱼。母亲就提桶去了鱼塘。

我给几个小孩摘完无花果,发现陆永平不见了,当下心里一紧。匆匆奔出门,刚

过马路,远远看见陆永平一瘸一拐地走来。见了我他也不掩饰,笑着说「小林

啊,你姨刚才说的别往心里去,就当她放屁。妈个屄的满嘴跑火车。」说着他衔

上一根烟,又给我递来一根。我摇摇头。他说「真不要?切,我还不知道你们。」

这时母亲正好回来,步履轻盈,迤逦而行,手里的泔水桶反而更衬托出她的美。

走到我跟前,她轻声说「林林,没事儿咱就回家吧」。

父亲宣判那天我没去。上午11点左右奶奶让陈老师搀着进了门,一屁股坐

到沙发上,闷声不响。爷爷和母亲紧随其后。爷爷刚坐下就站起来,说到隔壁院

取烟袋。母亲忙招呼陈老师喝水。陈老师是母亲办公室的同事,开庭那天用的就

是她的车。她连忙推辞说不打扰了,劝母亲别多想,一年而已,最多来年4月份

人就出来了。临走她又把我拉到门外,嘱咐说「林林小男子汉了,可要多照顾

家里点。」陈老师刚走,客厅就传出一声直穿云霄的哭号。

半天不见爷爷来,我跑到隔壁院一看,他老人家地上躺着呢。

父亲被判处罚金2万元。爷爷脑淤血住院前后花了1万多,出院后半身不遂,

走路拄着个拐棍,上个厕所都要人照顾。奶奶呢,只会哭。那段时间母亲要么守

在电话旁,要么四处奔波。爷爷住院最后由学校垫付了1万块。亲朋好友们过来

坐坐,说几句安慰话,也就拍屁股走人了。有天下午姥爷带着姥姥来串门,塞给

母亲1万,说是小舅给了5千,剩下的5千就当没看见。临走他又嘱咐「已经

给你姐夫打过招呼了,咱就这一个有钱的亲戚,这会儿不用啥时候用。」这么多

天来神色如常的母亲突然垂下了头。我坐在一旁,看着透过绿色塑料门帘灌入的

黯淡阳光,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样。

爷爷住院时陆永平就来过,和张凤棠一起,屁股没暖热就走了。那晚来送信

封是一个人,完了母亲说「谢谢哥。」陆永平说见外,又扭头拍拍我肩膀

「没过不去的坎儿,小林。」陆永平前脚刚走,奶奶就进了门,问「送钱来了?」

母亲点点头。奶奶就坐下,幽幽道「说来也怪哈,和平刚出事儿那会儿急用钱,

西水屯家就借了2千对不对?后来突然就拿了三四万,这下又是1万5,你说他

家是不是开银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