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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突然觉察,始终没听到紫缘说一句话,心中一急,轻声问道:“紫缘,你不能说话么?如果是,你弹一声琵琶。”只听箱中略一寂静,随即轻轻一声琵琶絃响。文渊心道:“岂非那些人点了她的哑穴?”他细细检察,想先放出紫缘,为她解穴,却不见铁箱上有任何可开启处。一抬头,只见铁箱一角上金辉煌煌光耀,心中灵光一闪,伸手去掀。一掀之下,虽然毫无消息,可是手上却摸到了黄金角上有个缺孔,仔细一看,似乎是个钥匙孔。
文渊绕着铁箱检查一遍,八个黄金角上都有孔洞,心中已然有个或许,向紫缘问道:“紫缘,等会儿我问你话,你便拨絃回覆,是的话拨一下,不是就拨两下。”琵琶声响了一响。文渊道:“这铁箱的六面是可以解开来的,是么?”又是一声琵琶声传出。
文渊沉吟道:“这么说,若要让你出来,必须开启其中一面,那也得要有四个角的钥匙才行。”
顿了一顿,又道:“紫缘,你在箱子里,有没有什么危险?以为难受么?”紫缘轻轻弹了两下琵琶。
文渊拍了拍头,心道:“她是不愿让我担忧的,就算会,现下又怎会认可?”
忽听舱外脚步声动,有人来到。文渊大惊,见紫缘的眼神也是忧急万状,当下心想:“先避上一避。”
正待觅地藏身,突然一转念:“避他什么?这群恶徒将紫缘困锁于此,这算什么手段?他们居心让我前来底舱,早知道我在这里,又何须躲?搪塞这群小人,又岂能示弱?虽然不能!”想到此处,文渊心中一股怒意直冲胸臆,反而走上一步,站在铁箱之前,双目牢牢盯着舱门。
只见舱门打开,现出数小我私家影,九头鸟司空霸、摩天迅羽狄九苍、西天孔雀卓善之外,尚有那穆姓老者、东宗数王谢生。文渊所料丝绝不错,司空霸确实是居心引诱文渊来此,可是司空霸等人却颇感意外。他们只道文渊必会潜藏起来,伺机行事,没想到他孤身一人,居然不闪不避,即是站在众人之前。
司空霸微微一愕,随即满脸微笑,道:“你就是文渊?”文渊道:“正是在下。”司空霸摸了摸下巴,笑道:“好小子,有胆识。你潜上船来,想必是意图带走这位紫缘女人了。”文渊沉住气,道:“想来左右不会允许,是不是?”
司空霸笑道:“就算允许,也不成哪。你想带这紫缘走,可也得先放她出来。不外嘛,这四非人的‘不正宝箱’,我们大伙儿却是谁也开不了,你道是为什么?呵呵,咱们可没钥匙哪。”说着诡笑几声,道:“放在‘不正宝箱’之中送来夺香宴的娘们,一向都要脱得光秃秃的,嘿嘿,虽说夺香宴上总能看到,不外听说这位紫缘妹妹美若天仙,我还真想先睹为快哪!若咱们有钥匙,不必你说,也是非开不行哪!”
文渊闻言一惊,转身朝花纹偏差间望去,只见紫缘的眼光别了开去,身上是否穿衣是看不出来,可是这眼光一移,大有羞赧之意,已知司空霸所言不错。只听司空霸笑道:“小兄弟,你也不必这么急色,照着这点缝看也过瘾么?哈哈、哈哈!”
忽见文渊身不转、头不回,身子蓦然倒弹而来,恍如一溜飞烟,瞬息间已晃至司空霸身前三尺,反手即是一掌,掌力深沉蕴藉,来势极险,一招间已笼罩司空霸上盘三路。司空霸没推测他突如其来地举事,恐慌之余,反映却也奇快,双掌翻飞,掌法之中又含爪法,敏捷刁钻,呼呼呼连抓三下,虚势带开文渊掌力,反抓文渊手腕脉门。
文渊恨对方对紫缘不敬,这一下骤然发招,实已发挥了“风雷引”曲意的极致,不意司空霸武功也是非同小可,连忙以厉害招数回敬,心中一凛,缩臂闪开,暗道:“这一抓功力可深!此人是个强敌,轻忽不得。”已然转身相对,掌游身际,忽尔双掌一分,潇洒流通已极,将一曲“平沙落雁”的要旨融入了掌法之中。
这“平沙落雁”在常见于外家功夫,却也是一首悠扬的琴曲。文渊将其精义渗入掌法,便如雁阵横空,辽阔而轻翔,掌力时隐时现,相比雁鸣,无论司空霸如何眼观四路,都难以摸清来路。
司空霸瞧出文渊招数精妙,悄悄骇异,心道:“小表头所使的武功从未见过,是什么功夫?以这一掌的灵动而论,与本派西宗的武功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更胜一筹。”但他身负云霄派东宗绝学,云霄派武功拟鸟而创,文渊掌法虽妙,却显然跟西宗武功大有可印证之处,司空霸倒也不惧,蓦然一声怪叫,跳了起来,一跃便到了文渊头上,头下脚上,双掌合拢下劈,有若千斤巨斧重劈,一股凌厉劲风随之划破空际而下。
原来司空霸看出文渊招式玄妙,内劲却是不及自己,当下施展云霄派最特长的绝顶轻功,强行突围,紧随着恃强欺弱,单凭内力猛攻文渊。云霄东宗的武功注重内息,初练平平无奇,然而越练越是威力无穷。“九头鸟”司空霸是程太昊的师兄,这一击汇聚了他三十多年的功力,威力奇大,这一招广被数尺,逼得四下狂风飙颺。便在同时,狄九苍已闪至文渊背后,鹰爪分攻文渊左右。卓善丹田狂催内劲,左手指头结成手印,正面拍向文渊,这“明王大手印”糅合了密宗、云霄派两门内功,劲道雄猛浑朴,声势众多。霎时间,文渊已陷身云霄派三名能手夹击之中。三人内劲激荡,犹如一个牢笼困锁文渊身周,要他躲无可躲。
三人猛招临门,文渊口中突然胡乱呼叫,脚下步履颠踬,身子歪歪斜斜,似乎被这三道厉劲逼得驻足不定。狄九苍、卓善大喜,均想:“这一招下来,定能毙了你这小子!”司空霸却脸色一变,两掌分向左右,作展翼之形,头一昂,下坠之势马上转为滑翔,从文渊顶上一掠而过,飘开二丈有余。
才一着地,便听身后“砰”“磅”两声,卓善、狄九苍两人已莫名其妙地摔倒在地,狼狈万状。文渊脚步跌跌撞撞,犹如醉酒酩酊,看来也是随时要倒,可是左一晃、右一摆,总是将倒未倒。
那穆姓老者,自是皇陵派祖陵守陵使穆言鼎了。他一直冷眼旁观,见到文渊在危急万分的当口突然反客为主,不禁一凛,眼见文渊行动离奇,先是在卓善手印未至前矮身出脚,将他绊倒,继而转身挥手,拉住狄九苍脚踝,使他仰天摔一大交,自己却因身形放低,两人的手上招数全然未及奏效。只司空霸眼光老练,瞧出文渊架势有异,先行避开,没如狄九苍、卓善一般出丑。
狄九苍羞怒交迸,待要起身再战,下半身却已无法转动,原来文渊一抓住他的脚踝时,已封了他的半身穴道。卓善一跃而起,骂道:“贼小表!”
待要再攻,司空霸却高声喝道:“师弟退开,这小子你们应付不来。”
穆言鼎走上前去,沉声道:“文渊,这套‘酒狂’功夫,也是文武七絃琴中化出来的么?”
文渊微微一惊,收势站定,道:“不错,原来前辈也明确琴曲。”穆言鼎道:“魏晋阮藉叹道之不行,酗酒佯狂,托兴而做此曲。老汉陶醉琴道数十年,如何不知?除此‘酒狂’一曲,再无其他琴曲能合你这套武功之形意。”文渊被他识破所使功夫,甚为受惊,微一定神,道:“前辈深通琴理,晚辈佩服。”
旁人见到文渊的行动容貌,只道他使的是醉八仙一类功夫,却不知文渊是取意于竹林七贤之一的阮藉所作“酒狂”琴曲,意境大相迳庭。
穆言鼎已听说过文渊以琴曲意会武功,自己又曾实验参悟文武七絃琴,虽未乐成,但却仍然看出了文渊的武功路道。只听他说道:“司空兄,诸位请先脱离,让老汉拾夺此人。老汉待会儿施展的功夫不分敌我,只怕对列位不妥。”
司空霸见穆言鼎一语道破文渊的功夫,心中大为惊佩,心道:“这老傢伙倒真有本事,我没瞧出,倒给你看出来了。你有本事,就让你搪塞这小子也无不行。”
当下一拱手,笑道:“穆尊使的‘五音弹指’,咱们确实不敢领教,便请穆尊使大展神威罢。只是别震伤了那位尤物儿,那咱们可肩负不起哪!”当下卓善解了狄九苍的穴道,云霄派众人纷纷退出舱外,只余穆言鼎和文渊二人对立着。
文渊见穆言鼎威风凛凛沉稳,早知他不易搪塞,朝“不正宝箱”一望,心道:“就算打发了这人,那司空霸还会上来缠斗。适才搪塞狄九苍、卓善只是一时取巧,要是他们各出真功夫,一涌而上,无论如何难以搪塞。如今只有斗得一个算一个,先收拾这姓穆的。”当下内息流转,九转玄功运行奇经八脉,凝思以对。
穆言鼎双手负在背后,默默不语,身形不动,突然“铿铿铿铿”一串金属碰撞之声响起,节奏繁密,高亢响亮之极。此声一起,文渊忽感内息翻腾不已,心脏猛烈跳动,全身为之震动。
文渊大骇,却不知这声音从何而来,只听得一下金属节奏,便感心惊肉跳,难受得皮肤如要四分五裂,体内似有无数个大浪沖激,又宛如千百把刀剑在身体里乱切乱削。文渊提起神功抗拒,仍觉脑中一片杂乱,剧痛欲裂,急躁莫名,心道:“这是什么声音?从那儿来的?是……是这姓穆的弄出来的?”一望穆言鼎,见他双手仍负在身后,心中蓦然雪亮:“这老鬼身后有离奇!”这时他神智失控,似乎随时都要被怪声激得发狂,咬牙忍耐,脚下一点,朝穆言鼎奔去,一掌拍出。
穆言鼎退了一步,先避其锋,突然“铿铿锵锵”金属之声连番交响,双手成拳自身后挥出,到了文渊身前,两个拇指突然在其余八指前划过,异声大响,犹如兵刃交锋之巨响,一瞬之间,十根指头一齐弹出,随着而来的是十道锋锐如剑的犀利真气。
金铁之声威势大增,文渊陡觉耳膜痛楚不堪,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十声轻响已往,每一道指力都弹在文渊胸膛,文渊竟然一击也没有闪过,身子似乎被穿了十个孔洞,马上内劲崩散,向后连跌几步,一交坐倒在地,“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胸前衣衫染得血红。
文渊一招间便已负伤,神智迷糊之际,一抬头,看清穆言鼎双手,十根指头上都有一枚铁指环,心中立时明确:“是了,那是他指上指环相互碰撞的声音。他内力比我深厚得多,音律又是急促险峻,所以我没能实时提防。”
他略一调治真气,在穆言鼎“五音弹指”威力之下,虽是气血腾涌,内伤不轻,但仍运使残力站起,心道:“要是我倒在这儿,如何能救出紫缘?这老儿的招数原理既然明确了,总有破解之道。”
想到紫缘,他突然猛地一惊,转身往铁箱奔去,贴着铁箱叫道:“紫缘,紫缘,你没事吗?”他想起穆言鼎指音之强,深恐紫缘禁受不起震荡,伤了身体,竟不理眼前强敌,只是怕紫缘因此受了损害。
可是铁箱之中一无回应,更无琵琶声响,往偏差中望去,也没有紫缘的眼光回望。
一百四十九
文渊不闻紫缘回应,心中正自着急,忽听穆言鼎道:“老汉这路功夫,在紫缘女人眼中不值一哂,决计伤她不得,只不外紫缘女人音律虽精,却无武功,被老汉内劲震昏是在所难免,然而也不会伤了身子。文渊,你不必无谓担忧,接招罢!”只听金铁之声再次震荡,有如干戈交锋,雷火迸动,文渊身子一震,急运内劲抵御,转过身来。
唉一交手便已吃了大亏,文渊不敢分神,潜运玄功,正意图与“五音弹指”排山倒海般的音调相抗,突然转念一想:“单运内功反抗,不外重蹈覆辙而已。这功夫的厉害在铁环交撞的声音,破解之道,自当在此。”
穆言鼎这一路“五音弹指”之所以威力惊人,并不只在于声响所贯注的内劲,而是其韵律突兀,每一声都有如一柄利刃,硬生生阻断闻声者脉络中气血运行,发挥到极致之时,能彻底扰乱对方心跳肌动、手足呼吸,人身一切节奏尽皆失常,唯有束手待毙的份。
文渊深明音韵,明瞭音乐旋律的玄妙,足以影响人的心情、思虑、举止,这时面临穆言鼎的“五音弹指”,虽然受创,脑海间却已闪过应对之道,连忙抽身急退,奔至底舱后门,一掌将门震开,窜了出去。
穆言鼎喝道:“那里走?”内劲一提,身法快如流星箭矢,猛追至文渊身后,右手五指一握一放,连串铛铛声响,五道指力激弹而出。文渊脚下一点,身形飘然拔起,上了甲板,穆言鼎这五指弹了个空。文渊随即自后门奔进上舱。想来司空霸等都还在底舱前门期待,舱中只有数名锦衣女子,见到文渊闯进,纷纷惊呼退却。
文渊不加剖析,身形绕转,双手连出,在一席酒席前站定时,手中已取了四个青瓷茶杯,和桌上原有的三个放在一起,一列排开,又将杯中茶水一杯杯倒在地上,接着拿起一个茶壶。
便在这时,只听铿铿声响,穆言鼎已追了上来,却见文渊坐在席上,正好整以暇地持壶倒茶,倒了一杯,又倒一杯,竟对穆言鼎的来到置之不理。
穆言鼎微微一愕,疑心大起,并不贸然进攻,道:“你做什么?”文渊这时已倒完了七杯茶,放下茶壶,笑道:“穆前辈神功惊人,晚辈需得略施部署,否则可遭受不起。穆前辈,请再出招罢!”
这时司空霸、狄九苍等听得异声,都已自前门奔进,顿成前后夹击之势,见文渊悠然坐席,都觉惊讶。穆言鼎不知他杯中有何玄机,并不急于躁进,道:“好,你便站起来,再接老汉几招。”文渊微微一笑,右手拿起一双筷子,站了起来,道:“请!”
穆言鼎见他持筷在手,心道:“这小子不知玩什么花招。”十指一错,五音弹指再起犀利之声,宛若千军万马动地而来。
司空霸等怕受波及,正待退出,忽听“叮、噹、锵、啷”几下轻响,文渊两手各拿着一根筷子,接连在茶杯上敲了几下。这声音凑在铁指环撞击的声浪之中,悦耳动听,大大削减了犹如刀枪剑戟的杀伐之声,两种声音交织得天衣无缝,丝丝入扣,原本伤人于无形的异声,此时竟是说不出的好听。
穆言鼎吃了一惊,指法一乱,随即定神,食指参差交织,铁指环连环撞击,铿铿锵锵,蕴含上乘内力,只震得席上碟碗叮叮乱响。单凭指力便有如此劲道,也可见穆言鼎的内家功力确然非同小可。文渊心平气和,两根筷子在七个茶杯之间轻快飞翔,盘旋敲击,每一声都落准了铁指环的震撼余势,巧妙跌宕,举重若轻,把一阵威猛凌厉的声响都轻描淡写地带了已往。
这双筷子是木头所造,敲在瓷杯上柔润清澈。妙的是七个茶杯敲上去,声音崎岖各有差异,有如古琴七絃,文渊信手敲击,任意为之,那寻常不外筷子茶杯,便无端生出了五音十二律。与穆言鼎十指之间的激荡巨响相较,声势自是远远不如,但却胜在清越雅致,水穷之处,又见云起,绵延不停于耳,木箸瓷杯,似在穆言鼎的金铁声浪中镶进了颗颗明珠,大见平和,听得人心旷神怡,那里尚有五音弹指的威猛之势?
这么一来,情势马上一变。文渊挥箸击杯,悠闲自在,穆言鼎却神情严肃,额上汗水一滴一滴流下,指上厉声虽重重加响,却显然无法再以此伤得文渊。司空霸悄悄惊异,心道:“这小子确实不简朴,看来穆老头未必能稳胜。”
论真实武功,文渊虽悟得文武七絃琴中的妙谛,究竟尚不如穆言鼎数十年的深厚内功。可是此时音律相斗,穆言鼎便不及文渊了。这七个茶杯中,文渊各注入差异深浅的茶水,敲击起来,声音便有高下之分。他幼年头学音律时尚未买琴,用饭时便用筷子敲击杯碗为乐,久而久之,琢磨出了这套本事。只是他从未想到,竟有把这种技术用在武功上的一天。这时他精晓乐律,敲击手法更是驾轻就熟,木筷上蕴含玄功,一敲之下传送出去,也能牵动穆言鼎内息血气,以巧取胜,逐渐反客为主。
穆言鼎每一次指环相交,都运上了极大内力,手指略感酸麻,却不见文渊有何不妥,自己反而渐受文渊敲杯之声的曲调影响,难以继续维持强悍的声波。他越斗越是疲乏,心中越是震恐:“那日紫缘女人指点了我奏琴的原理,我由此在琴学中学得更高明的体悟,‘五音弹指’的功力更精了一层,怎会斗不外这文渊?他内功大不如我,为什么能反抗得住?没有原理,没有原理!”
文渊见穆言鼎手上劲力加重,双眼充满了血丝,知道他已支持不久,心道:“看来不出一盏茶功夫,这‘五音弹指’便能破了。”
便在此时,突然胸口真气微浊,筷子上真力使得不足,险些失却优势,连忙再提内力,稳住旋律,心下悄悄受惊:“欠好,刚刚中了他的猛招,看来简直伤得不轻,内力恐怕后继乏力。岂非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我竟不足以支撑到击败他为止?”
就在他迟疑的一瞬间,穆言鼎骤然大喝一声,双掌合握,十指聚会,铁指环震出震天动地般一声霹雳大响,混淆了这一喝之势,猱身直上,抱拳向文渊击来,功力雄劲绝顶。这一击是穆言鼎豁尽所能的猛招,他察觉音律再也胜不外文渊,震骇沮丧之余,突然感应文渊所奏音韵略一失稳,随即闪过一个念头:“要击败这小子,只有这个时机!”抓紧时机,使出这招玉石俱焚的“黄钟毁弃”,双手贯注毕生功力一握,十枚铁指环在爆出惊人巨震后,同时断裂破碎,拳风声威狂卷数丈,直压文渊中宫。
这一响震得众人耳膜剧痛欲裂,司空霸脸色一变,便要仓皇退出,只到中途,突然脚下不稳,跌倒在地,狄九苍、卓善及其余诸人同样跌跌撞撞地倒了下去。
文渊势当正面迎击,猛觉呼吸不畅,已然猛招临门,大惊之下,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救紫缘,就不能输!”念头刚起,拳力以至,再无闪躲余地。
就在这一刹那间,文渊右手木筷轻敲,一个茶杯平飞而出,直撞穆言鼎双拳,杯上附着九转玄功内劲,竟没洒出一滴茶水。穆言鼎冲势不止,双目圆睁,长啸一声,抱拳的十指向外猛弹,指力似乎一阵炮弹,“砰啷”一阵声响,茶杯在中途已震成无数碎瓷,混着一波茶水反激回来。
文渊听着这些声响,经脉中一阵杂乱,真气激荡难以自制,马上更惊:“我的功力已达极尽了?怎么完全控制不住?”此时他无暇细想,双筷连挥,六个茶杯连环飞出,分打穆言鼎上下各路,可是哗啦乒乓一阵,全被弹指内力震得支离破碎,水花共瓷片飞散。
文渊闻声,气路更是翻腾不已,双手一松,已拿不住筷子,感应穆言鼎指力已无可挡,突然一股真气自丹田急窜而上,流转全身,聚会双掌,随即遍体空匮无力。
此时“黄钟毁弃”功劲已到,第一道指力射在文渊身上,文渊猛觉经脉中一股厉劲入侵,血脉一跳,似乎听获得声音。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一道道锋锐绝伦的指力击在身上,文渊感受那声音越发清晰可闻,身体却也如欲撕裂破损。
霎时之间,文渊眼前一黑,耳中回转着无数声音,上船前小慕容的温言软语、海浪的汹涌汹涌、铁指环交碰、木筷击杯、穆言鼎的暴喝、司空霸等人倒地的声响、茶杯破碎、水花飞散、以致于自身受到真气重击时,体内经脉骨骼、内脏肌肉的反映,种种声响接踵而来,萦绕耳际,有的好听,有的难听,却又不得不听,挥之不去。
文渊脑中天旋地转,不知该听哪一声才是。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琵琶的絃声,那是世上唯一无二,唯有紫缘才气奏出,天籁一般的声音。文渊听得一声,诸般声响马上消失在耳边,再听得一声,双手不自觉地微微举起,又听得一声,文渊陡觉神清气爽,感应了血脉运行的节奏,掌握了真气纵控的韵律,心中大畅,双手任意一拨一挥,空际响起一阵铮然琴声。
他蓦然一惊:“我并没认真奏琴啊,哪来的琴声?”蓦然心神苏醒,睁开眼来一看,穆言鼎卧在地上,悄悄地一动也不动,双手满是鲜血,十根指头血肉糢糊。再一转头,司空霸、狄九苍、卓善等人都晕倒在地,无一稍加转动。文渊惊讶莫名,望着穆言鼎,心道:“怎么他们全都倒下了?司空霸他们是被这姓穆的所震昏,可是……怎么他也倒了?”
他惊惶之余,一提内劲,一道气息悠然流动,通体舒畅,如沐甘露,竟无丝毫损伤,反而更感神采奕奕,身轻体健,宛如脱胎换骨。
文渊低头望着双手,突然豁然意会,他又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印证了“文武七絃琴”中的武功。
虽然文渊早已知晓藉“文武七絃琴”修练内功的诀窍,可是那也只是助他希望,学是学了,却尚未运用恰当。他生性自在,由文武七絃琴意会到的外功多于内功,剑法、掌法、轻功都已掌握了极尽精微的要旨,可是对内功始终领会有限,尚未真正学以致用。
内功可说是武学进境的锁钥,文渊未得人指点,虽然自行从文武七絃琴中悟出许多玄妙,却碍于见识修为,在内功上未能触发机杼。与穆言鼎这一战,却令他第一次体验了音律与内力的团结。穆言鼎的“五音弹指”,与文武七絃琴的路道虽然不合,但连番内劲交锋之下,文渊已亲身履历了一次音韵与武功的交流,顿有视野大开之感。
四季交替,日月运行,以致天地万物,莫不有其纪律,人也不破例。文渊所体会到的,正是纵控人身呼吸吐纳、筋骨脉络诸般纪律的妙法。这比之他使用文武七絃琴的絃来激荡内力,以求进益,自然是更高了一层的境界。
这一场生死交叠的决战,文渊在最后关头本能地还击,洞悉穆言鼎指力的节奏,从双掌反推而出,巨力去而复返,震碎了穆言鼎双掌骨骼,也定下了胜败之数。文渊虽受伤在先,但还不算如何严重,穆言鼎却受到无与伦比的重创,若非他内功基本雄厚,早已被自己“黄钟毁弃”的猛招震裂全身骨骼了。
文渊四下回望,见船上人人昏晕,心道:“这些人应当如那里置?这位穆前辈对紫缘似乎颇为敬重,且先不伤他性命。”一念及紫缘,又即想起:“适才听到了紫缘的琵琶声,到底是真的,照旧幻觉?”一时之间,自己竟也无法分辨。
一沉吟,将司空霸等人一一点了穴道,以免他们醒来,又生贫困,接着便走出舱外,想到底舱看看紫缘是否真的醒了。
走到了甲板,只见几个水手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也是给穆言鼎震昏了的,想是他急于求胜,全没思量到船上许多人功力不逮。他随意一望,突然见到一艘四帆大船从南方徐徐驶近,第一张帆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非”字,第二张帆上也绣着一个“非”字,第三张帆上绣的又是一个“非”字,最后第四张帆上,仍然绣了个“非”字。
这等明目张胆,武林中任谁见了也知道是什么人的座船。文渊呼了一口吻,心道:“一难方去,一难又来,看来他们是往这船来的。”略一思索,连忙奔下底舱。
一百五十
到了底舱,不见有何消息,不正宝箱中一无声息。文渊奔到箱边,轻轻拍了几下箱子,叫道:“紫缘,紫缘!”叫了几下,不闻琵琶声回应,心道:“果真是幻觉,紫缘还没有清醒。”
这时一阵哨声自海上传来,极为刮耳。文渊一听,便知是四非人的哨音,心道:“且应付他们一下。”当下冲到上舱之中,在狄九苍衣袋中一探,摸到了十几两碎银,随手丢在一旁,再一探司空霸的怀里,搜到一根管状的物事,拿出来一看,却是根玄色短笛,上面刻着一圈又一圈的羽形花纹。文渊心道:“多数是这个了。”将短笛放到唇边轻轻一吹,笛中飞出一阵夜枭鸣叫般的怪声。
当下文渊快步出舱,藏身甲板暗处,短笛就口,使劲一吹。他刚刚悟出人身纪律与武功之间的秘要,此时吹笛,自然而然地用上了,笛声马上如禽鸟大唳,穿风越浪而出,一波接着一波,少了一股尖锐之意,却显得更为开阔众多,震动四方。
文渊本想学着东宗诸人所发声响来矇混已往,以免对方不闻回应,前来探查,没想到用力一吹短笛,却和轻轻一吹大有变化,不禁心下惴惴,不知能否骗得已往。
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隔海传来,道:“可是程掌门到了?四非人在此问候。”
听那声音,正是四非人中排行第二的云很是。他听到文渊的哨声,悄悄吃了一惊,心道:“司空霸功夫虽强,哨声中无此内劲,必是程太昊亲自到了。”当下作声叫唤,却不闻船上有人回应。
云很是等了一阵,见云霄派的船上全无消息,悄悄咒骂,道:“这程太昊架子好大,居然不理老汉!”
旁边一个轻轻淡淡的声音笑道:“人家是一派掌门,不理你也不打紧啊,要是他不理老大,那才说不外去呢,是不是?”
这人是个女子,却是四非人之末的岂非是。
云很是骂道:“适才这程太昊还不在船上,什么时候过来了?岂非他听到咱们把那紫缘交给穆老鬼运送,就巴巴的跑上船去先偷尝了?我可不让他占先!”岂非是格格笑道:“老二,你也太紧张啦。八柄钥匙都在我们这儿,你怕什么啊?程太昊胆子再大,又怎敢硬毁不正宝箱,招惹我们老大?”
那里文渊没听到四非人船上再传出哨声,也并未再加驶近,心道:“总算是平安无事。”探头张望,见四非人的船虽不迫近,也不远去,不近不远地随着,一同往东而去,当下走回底舱,心里暗想:“看来他们都是要往红石岛赴夺香宴的。如果我掉头回航,肯定给他们觉察。但此时不走,又如何救出紫缘?”随手一推箱子,一动也不动,看来不下三四百斤,加上紫缘也在箱中,单凭文渊自己,实在难以搬动。况且就算搬得动,也不能踏着大海脱离,终归是要搭船的。
他正在大伤头脑,忽听上头传来几声咳嗽,声音甚是衰弱。文渊听是穆言鼎的声音,走到上舱一看,见他坐在地上,神情萎顿,银白的长髯沾了点点斑斑的鲜血。
穆言鼎见文渊来到,点了颔首,低声道:“佩服,佩服。文武七絃琴蕴藏的武功,老汉亲身领教了。”
他说话虽然连贯,却是全无中气,虚弱之极,似乎随时都要气绝。
文渊望见他双手十指皆受重创,心中颇感不忍,躬身道:“晚辈身不由主,伤了前辈,日后自当陪罪,这时却是不行。”
穆言鼎道:“你是来救紫缘女人的,现下自然是与本派为敌,何须陪罪?你若有本事从老汉身上夺去钥匙,那是你的本事,老汉……心服口服。”说到这里,手按胸膛,身子微颤,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
文渊听到“钥匙”两字,心神大震:“那司空霸说,钥匙都在四非人手上,但……岂非,他竟然有那箱子的钥匙?”眼望穆言鼎,见他眼中殊无敌意,反而带着些微敦促,心中名顿开:“他并不希望紫缘被送到夺香宴上。”
穆言鼎见他神色变化,知道他已然相识,有气没力地一笑,伸手入怀,取出一串钥匙,道:“老汉身在皇陵派,决不倒向外人。这串钥匙……乃是……乃是你自己取得,并非老汉不战而屈。”文渊点颔首,轻轻接过,心道:“你想放紫缘,却不愿起义皇陵派,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你。”看着手中钥匙,心中忽感歉疚,低声道:“穆前辈,晚辈日后定当延请良医,治好前辈的指伤。”穆言鼎微微一笑,道:“老汉的朋侪中,也有一位精于医道的,你不必费心。”闭起双眼,逐步端坐运功,调治内伤,不再说话。
文渊一揖退出,奔回底舱,在箱子边拿出钥匙一看,共有四把钥匙。这钥匙原来只有两把,是龙驭清自唐非道的尸身上搜得。当日唐非道被小慕容用计杀死於长陵地宫,事后龙驭清在他身上搜出两把钥匙,虽不知用途,但仍命人印下了模子,将唐非道尸体和钥匙一并交给四非人剩下的三人,私下又用模子铸出了两把钥匙。
厥后龙驭清见到四非人的“不正宝箱”,知道这箱子不仅牢靠,且与四非人的一门诡异武功相关,心道:“日后若与寇非天翻脸,需防他以此箱暗算,最好能先行破解。”于是命一名长于机关的手下漆黑视察不正宝箱的黄金角,配合原先唐非道的两把钥匙,又造出了两把,这四把钥匙可以开启不正宝箱的一个面。
这次夺香宴,四非人故布疑阵,不亲自带着紫缘,却交给皇陵派和云霄东宗诸人押送,龙驭清派穆言鼎送紫缘出海时,将这四把钥匙交给穆言鼎,原是要他有时机时偷偷带回紫缘,以继续逼问文武七絃琴的玄妙。但他绝未推测,穆言鼎竟会败在文渊手上,更把钥匙交给了文渊。
文渊将钥匙一把一把往黄金角上试着插入,接连试了两个角,都没一把能够开启,心中又是紧张,又是不安,悄悄宽慰自己,呼了口吻,低声道:“别急,别急!”试到第三个角,连插三把钥匙,都徒劳无功,试到第四把,“喀”地一声,应手而入,只因试得急了,手指在箱缘一撞,竟还擦破了皮,出了点血。
文渊大喜,转动钥匙,“喀啦”一声,将一个黄金角的扣锁解开。接着喀啦、喀啦,又解开了两个角。他心情激动,欣喜若狂,低声道:
“紫缘,我又可以见到你了,你又可以见到我了!”再将钥匙插向最后一个角,不意却无法插得进去。
他呆了一呆,手上使力,钥匙却仍无法插进,显然钥匙差池。文渊心里一凉,叫道:“那怎么会?”一掌拍在箱面上,铁箱嗡嗡而响。他痛恨之极,心中满是失望沮丧,喃喃隧道:“只差一个了,为什么就差这一个?”
气恼之余,文渊拿起钥匙到眼前看了看,突然一呆,叫道:“啊呀!”
只见手指所夹那把钥匙白光闪闪,略带血迹,却是他第一把用来打开锁的钥匙,虽然没法子打开这一角。他略一发楞,随即哑然失笑,低声道:“糊涂鬼,简直该打!”拿另一把钥匙一试,喀啦一声,黄金角开了。
四角俱解,文渊抓住铁板边缘,用力向外一拉,铁板应声而开,内里泛起的,正是他日夜牵挂的一张面庞,悄悄地,似乎睡着了,那白皙而略透嫩红的面庞上拂着几丝长发,令人惊艳的**身体坐倚着箱板,身上缭乱地盖着一条璀璨斑斓的锦缎,怀中抱着一具桐木琵琶,纤细却又柔润的手指轻轻搭在絃上,似乎这么寂静不动,也有一阵浑然天成的妙韵流动。
噹啷几声,钥匙落在地上,文渊将琵琶搬开,把她的身子轻轻抱出,身子忍不住兴奋得微微哆嗦,拍拍她的背,柔声道:“紫缘,紫缘!”
受到他掌上真气激荡,那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紫缘轻轻一声嘤咛,第一眼睁开,突然望见了最想望见的人。她惊喜极了,樱唇一张,却没发作声音。文渊随即想起她被点了哑穴,伸手替她解了穴。
紫缘身子轻轻一颤,脸上露出幸福而舒雅的微笑,轻声道:“我知道你会来,被关在这内里后,我从没畏惧过。他们再怎么对我,我都不怕,也没有认真伤了我。”文渊心中情思洋溢,牢牢搂着她,轻声道:“你把我最担忧,最想问的都说啦。”紫缘微笑道:“因为我也担忧你啊。”文渊笑道:“担忧我什么?”紫缘悄然垂首,轻声笑道:“怕你担忧着我啊,所以我要你一见到我,就安了心。”
文渊心中一热,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紫缘“嗯、嗯”几声,略见羞涩,轻声道:“别……别这样啦。”文渊道:“怎么啦?”紫缘面庞透红,轻轻地说道:“我们……我们先脱离这里,有什么话再逐步说嘛。”文渊拍拍后脑杓,笑道:“我只是好想亲一亲你,没此外意思。不外也是不错,我们可还没脱离险地。”
他轻轻铺开紫缘,见到她**的娇躯,一时有些头晕眼花,急遽撇开眼光,道:“我去给你找件衣服,你先遮掩一下。”
紫缘满脸晕红,怕羞所在颔首,将箱中那条锦缎拿来披在身上。她不是没给文渊见过**,然而两人还没有认真好事成双,差着这么一点儿,感受究竟有所差异,文渊看着虽然漠不关心,紫缘也是不胜娇羞,将那罗缎掩着自己胸口,也是不得否则。
文渊奔到上舱,见穆言鼎仍然运气打坐,脸上时而苍白,时而红润,此外所有人都或仰或卧,无一转醒。除了众侍女身着锦衣,此外并无女装。他略一思索,把倒在脚边的狄九苍衣裤脱了,拿在手里,再抱了一个锦衣女子回底舱,说道:
“紫缘,你先换上她的衣服,再给她穿上这套衣裤。”紫缘道:“我直接穿这一套不成么?”文渊道:“这是男子衣衫,你穿不妥。”
紫缘微笑道:“此外女人穿,岂非就妥当了?”文渊拍了拍头,笑道:“实在也不妥当,不外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说着退出舱外,让紫缘给她自己和那侍女易服。
过的一会儿,听得紫缘隔门说道:“好啦。”文渊开门进来,见紫缘已换上了一身锦衣,那侍女也整整齐齐地穿着狄九苍的衣物。文渊笑道:“这就行啦。”
一撇眼间,望见那锦缎摆在一旁,绣功极细,顺手拿起来一看,一疋锦缎展开来,上面绣的是黄莺绿柳。黄莺神态鲜活,绿柳低垂摇曳,色彩似乎不时变化,但又显然一如原状。虽然锦缎上一切静止,却如同一幅真实美景泛起眼前。
紫缘轻声道:“他们不给我穿衣服,只有穆老先生给我这个,尚有琵琶。”
文渊望着手中锦缎,沉吟不语。紫缘见他神情如此,心中暗觉希奇。说道:“怎么了吗?”
文渊道:“你瞧,这景致是不是很眼熟?”
紫缘身在箱中,光线幽暗,一直没有看清楚那锦缎的图案,这时听文渊一说,低头细看,不禁一怔,道:“啊,这是西湖的景致,是“柳浪闻莺”啊。”
柳浪闻莺,正是西湖十景之一。文渊本已怀疑,只是他在西湖四周栖身时日不长,不能肯定,听紫缘这么一说,马上一惊,细看那极尽华美的美锦,低声道:“岂非这是十景缎之一?可是,他们又怎么可能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