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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能脚才稳住,骤觉身后有人,不觉骇然:“此人竟在我之前抢到此处,是谁?”
一道炽烈如火的阳刚掌力狠狠印上他的背心,马上打得应能狂喷鲜血,蓦然扑地栽倒,“喀啦”几声,几处骨骼断碎,却是因撞地过猛而断,与掌力自己无涉。文渊凝思收掌,散去“广陵止息”功力,深自调息几下,轻声道:“可杀了你么?”应能毫无反映,却只见他倒地的血泊不停扩大,伤势恶劣之极。
小慕容翻身站起,又连喘了好几口吻,吐吐舌头道:“好险……认真差点没命了!”文渊顾了应能一眼,急遽奔回小慕容身边,关切备至隧道:“怎么样?喉咙、丹田可伤着了?”小慕容脸上稍复血色,嘻嘻笑道:“没事,没事,就是心痛。”文渊惊道:“你伤了心脉?”
小慕容嗔道:“没有!你这傻瓜,我担忧你呀!”
文渊奇道:“被捉住的是你,你反倒担忧起我?”
小慕容笑道:“我看你横眉怒目的样子,活像要气得折寿,还不担忧?”
文渊皱眉道:“乱说八道。”但见她言笑自若,心中自也放心,转头向石娘子一望,心中谢谢之极,拱手道:“多谢石庄主,好一手飞石功夫!”石娘子淡淡一笑,耸了耸肩。
应贤上前扶起应能,一搭他脉息,只觉他真气断断续续,生死未卜,不觉淒然落泪,低声道:“应能,你且撑着……‘十景缎’已然齐全,四十年来的想望便要实现,岂非你竟要先走一步?”其声悲恸,绝非作伪,文渊不禁心中一乱,心道:“这两个老僧,到底是什么来头?是正是邪?我这一下脱手,可别是太冒失了……”
忽听脚步声响,又有一人来到,缓声说道:“生死有命,无须伤悲。应贤,你替应能接续真气,能活便活。不活,也是命数。”
慕容修、石娘子等齐往那人望去,见是个长发老者,额间却点了戒疤,行止间隐透堂皇气象,威仪赫赫,心中各自警备。只听柳涵碧叫道:“啊,就是他,他就是老僧人们的师兄应文!”
应文逐一望过众人,最终凝目于文渊脸上,见他一脸惊惶神情,连忙说道:“文渊,良久不见!你可知老汉是何人?”
小慕容怔然望着文渊,轻声道:“你们见过?”
文渊一脸茫然,喃喃隧道:“我……我不知道。柳女人说他就是应文?”
小慕容道:“是啊!”
柳涵碧随着补上一句道:“就是他,绝对没错!”
文渊点了颔首,道:“我是看不到他的容貌……他有蒙面吗?”
小慕容道:“没有,这人我从没看过……”
才刚这么说,她却突然想起“蒙面”一事,不禁惊呼一声,叫道:“该不会,你是说那……”
文渊正面临着应文,紧闭着的眼帘虽然无法吸收他的外貌,耳朵却能听见他身上发出的任何一丝声息。
他再次确定了眼前人的身分,徐徐说道:“你简直没以真面目泛起在我们眼前过,难怪认不出来……但我记得你的声音。尚有那‘埋业寺’三字,我终于明确……”
应文嘴角一扬,说道:“不错,正如你所想,‘业’就是罪业。”文渊道:“深埋罪业之地,乃是‘罪恶渊薮’……你还没死,你是寇非天!”
长发老人意味深沉地一笑,微微颔首,围绕在身前的手掌微微震动,指甲缝里浮溢着淡淡的金光。
二百一十九
自文渊一众大闹夺香宴,江湖俱传四非人之首寇非天葬身大海,昔时恶名昭彰的“罪恶渊薮”就此在武林上除名。且不说别人,文渊便亲眼看着寇非天炸船自尽,其时他尽多感伤,却也未曾怀疑寇非天之死。此时寇非天重现于太乙高阁,文渊惊讶之余,脑中倏然想起寇非天种种言行,喃喃隧道:“原来你居心假死,却漆黑使用韩虚清干下这许多恶行。”
寇非天说道:“要使唤你这位韩师伯,我也不用弄这出海烧船的排场。我之所以要死这一次,乃是要毁掉‘罪恶渊薮’。”
文渊道:“罪恶渊薮是你的势力所在,你……却为何要自毁基本?”
寇非天淡淡隧道:“你说‘罪恶渊薮’是我的势力基本?此言差矣。我培植起罪恶渊薮,不外是想在江湖上制造点风浪,聊为消遣。”
文渊叫道:“罪恶渊薮专门为非作歹,这即是你的消遣?如夺香宴这等yin邪聚会,也是你的消遣?”
寇非天道:“如何不是?”文渊怒气腾腾,直指寇非天道:“你这所谓消遣,不知害了几多江湖好汉、良家妇女,岂非你竟无一丝愧疚?”
寇非天嗤鼻一笑,徐徐隧道:“你这番话,早该在当日你我对掌之日便骂出来,如何到今日才说?岂非你那时还不知道我是罪恶渊薮之首,虽然是专门为非作歹?你要说我滥杀无辜,老汉倒也无可反驳,我简直是没把人命当一回事。老汉若真要杀人,死伤动辄成千上万,哪还在意江湖上区区几十、几百人的仇杀死斗?”文渊道:“这么说来,倒是晚辈眼光短浅了?”
寇非天道:“那倒也不是。只不外……老汉身为天下第一罪人,见识过的弥天大罪何其多,早已麻木。是非善恶,对老汉来说已没多大意思,我只想把多年来的心愿妥善了却。”
便在此时,太乙高阁顶上传来一阵长啸,犹如隆隆雷震,贯透云霄。众人闻声愕然抬头,只听这啸声中气沛然,啸者似欲抒尽胸中千万事,声震阁楼之余,更显出他内功精纯深厚。文渊细听之下,连忙认出啸者,道:“是师兄!”
寇非天抬头一望,道:“看来你师兄业已窥得‘十景缎’玄机……也该是老汉验收效果的时候。”说罢转身便行,迳自上楼。
慕容修喝道:“说走便走?哪那么容易!”
应能袭击小慕容,他心中犹有余愤,这时猛地发作出来,长剑霹霹作响,上前追击。应贤一晃身便拦在前头,“扶摇大风”功力猛击已往,硬生生震开慕容修的剑势。小慕容一拍文渊肩膀,叫道:“这里交给年迈,咱们去追寇非天!”文渊心道:“慕容兄心高气傲,这时也未便加入,幸亏有石女人掠阵,慕容兄至少也可自保,应无凶险。”当下点了颔首,两人齐步奔出,前头却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响,一只只绽着凶光的眸子自内厅暗处转出,步步上前。
当向扬睁眼醒来,但觉胸中浊气极重,连周遭情形都未曾看清,便情不自禁地纵声长啸,直至胸臆舒坦,刚刚真正回过神来。眼见自己仍在那铁门闺阁之中,韩虚清坐在绣榻边,目绽异光,直盯着自己瞧,一只手掌却正抚摸着华夫人裸露的肩头。程济闭目静坐,眉头深锁,脸上险些不见半分血色,却似深受重创,正自运气疗伤。
向扬眼神一紧,但见师娘罗衫半解,褪至胸口的仅堪遮掩半边酥胸,尽显柔润体态,又听她呻吟虚弱,神情昏昏沉沉,显然内伤不轻。只听韩虚清笑道:“向师侄,你醒得正好,这位就是你师伯母,还不快快参见?”说话之时,神情怡然自若,便似华夫人本就是他元配一般。
向扬一握拳头,沉声道:“韩虚清,你伤我师娘,举止不敬,还敢说这污言秽语侮辱于她?你给我站起来,我现在就送你去世。”韩虚清微微一笑,轻轻搂起华夫人的腰身,说道:“你乱说什么?我如今心愿得偿,人格武功俱是完美无暇,如之自当心仪于我,华师弟在九泉之下,也会对我谢谢不尽。”向扬哼了一声,道:“这种话真亏你说得出口,你的脸皮到底厚到什么水平?”
华夫人被韩虚清抱在臂弯里,无力抗拒,只得哆嗦着手,紧抓衣襟不放,省得在徒弟眼前袒露太甚。
她勉力提起精神,轻声说道:“扬儿,快走!我已和你师伯约定过了,他不会伤你,你快走罢!我教你的工具,你好生记着,日后……日后自能报你师父的膏泽。”
这话华夫人已只管说得隐晦,总之是要向扬切莫激动,先求平安脱离此地,日后凭“十景缎”有所作为之时,自有杀败韩虚清,替师父、师娘雪耻的时机。
向扬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师娘设想。不外徒儿练成‘天雷无妄’以来,除了那应文老僧人之外,还没遇上敌不外、打不赢的对手。这位韩二师伯,今日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他。师娘请小心!”二话不说,一掌疾拍韩虚清胸膛。
韩虚清笑道:“好无礼的小辈!”搂着华夫人的左手犹未放松,右掌便迎了已往。蓦然一阵猛劲暴发,向扬这一掌威力波及太广,纱幔锦被均给掌力卷得片片撕裂,韩虚清“砰”地翻飞出去,摔到了房中角落。华夫人被余劲扯得跌卧榻上,“啊”地一声痛呼,似乎撞着了伤处,手掌微松,便要抓不住衣服。向扬脸上一热,哪敢多看,忙掀过半张被单盖住师娘身子,低声道:“师娘歉仄!徒儿发劲过猛了。”疾步挡在华夫人与韩虚清之间,心中暗道:“好,给应文老僧人封住的穴道全解开了,使劲全无问题……可是这韩虚清,可是伤势未癒么?竟连一掌也受不住?”追念他那副信心满满的容貌,不觉生疑。
华夫人看在眼里,却是忧喜参半。韩虚清参悟了“十景缎”之后,精神已然有所变异,不行以常理测度。他对于入迷不动、可以轻易击杀的向扬视若无睹,却来渴求自己的身体,理当是有应付向扬的余裕,却如何会在一掌之下摔飞出去?其中恐怕尚有玄机。但向扬这一掌功力熟练,确是极高明的“九通雷掌”,架势转折,便与华玄清当年如出一辙,华夫人不觉心神激荡,追念往事,几欲失声落泪。
但见韩虚清徐徐站起身来,眼神重新一扫向扬,赫然冷锐如剑,神情遽变,闲适颓唐之态尽去,转眼间重拾武林宗师气派,更流露一股洋洋自得的傲气,徐徐说道:“向扬,你这是白艰辛气。我已从十景缎中淬炼出圣贤之身,你岂堪与我匹敌?”他先前才说自己没看十景缎,此时却又改口,华夫人登时越发肯定他神智已乱,当下叫道:“扬儿当心,他错解十景缎,眼下已经是半个疯子,不行理喻,武功也不行以本门解法拆招!”
韩虚清只眉蓦然一竖,道:“我心境清明,超凡入圣,那里疯了?我取得‘十景缎’秘密,已是天下无敌!”便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你取得了什么秘密?救回了你那不中用的工具,便算是秘密了么?”声音的主人徐徐入房,正是寇非天。他伸掌往程济肩头一按,一股绵和醇厚的内劲如滔滔江河也似,送进他周身经脉,霎时助他驱通瘀血,张口便呕。
向扬见寇非天来到,马上收敛心神,严阵以待,同时又想:“什么不中用的工具?”往韩虚清一看,突然见到他长衣所掩的裤底高高隆起,竟连宽大的袍衫也遮掩不住,又见华夫人神色尴尬,心中马上了悟,当下叫道:“韩虚清你这老贼,岂非你看了这十景缎,就只是为了治你的不举?”看来这正是韩虚清**之所在,是以十景缎在今生效。
韩虚清不行房事十余年,华夫人素来知晓,她也因而在这些年里免于韩虚清的侵犯,直至今日方重临险境。
此时向扬一语道破韩虚清的痛处,韩虚清登时脸色一变,冷笑道:“岂只如此……不,我何时看过十景缎了?我这一身成就,全是我痛下苦功而来。”
向扬哈哈一笑,道:“是么?看来你自欺欺人的本事更上一层楼,怎么说都是你厉害,这会儿开始前言差池后语了。我也看了十景缎,幸亏没变得像你一样胡言乱语,真是万幸!”
寇非天凝望向扬,见他言行果真无甚改变,武功、心胸亦一如往常,不觉深有所思,捻鬚沉吟。韩虚清却已动杀机,骈指点出,是以指法使出“指南剑”剑意,笔直一线迳取向扬。向扬翻掌拆招,两人手臂交织,电光石火间连过几十招,蓦然“砰”一声互拚掌力,却是“九通雷掌”与“皇玺掌”的交锋。
两人掌力互震,重新脱离,向扬微微吐纳,平缓气息,韩虚清却不作调息,指着向扬说道:“你侮慢尊长,又勾通靖威王府作乱,罪大当诛。我今日便来清理门户!”指力随即刺出,威力更增。向扬闻言震怒,一拳“冬雷震震”直打出去,拳指甫抵,韩虚清便改指为掌,两人又即划分跃开。向扬骂道:“你害得婉雁家破人亡,还敢跟我提王府?”掌发“雷鼓震山川”,连出六六三十六掌,掌掌刚猛过人。
韩虚清倏然拔出腰间佩剑,以“南天门”开阔无涯的剑势一一拆招。他的太乙剑已在白府外的一战被向扬震飞,不知遗落何方,此时所使仅是一柄寻常钢剑,但在精妙剑法运使之下,仍有特殊威力。向扬喝道:“这招我看得多了!”一掌“夔龙劲”震出,竟然硬生生攻入“南天门”剑光焦点,冲锋破关,雷掌后劲挟着气吐虹霓之势,眼看便要印上韩虚清胸口。
却见韩虚清剑光急转,光线眩目,招数忽变。向扬惊觉有异之时,韩虚清已然面露狞笑,剑尖倏然一分为三,其中两道抄向向扬掌力,余下一道寒芒疾抖,顷刻间划出一道弯月似的弧扁,脱手角度匪夷所思。向扬蓦然一惊,避之不及,骤觉身上一痛,这一战当先溅血的,竟是他自己的胸膛。
这一剑余势不止,竟欲将向扬就此开膛破肚。向扬咬牙挥掌,震偏剑刃之余,趁隙拖出剑光围拢之中。韩虚清哈哈一笑,道:“‘三潭印月’的滋味如何?”
倏然间身形一展,不给向扬一丝喘息时机,又即攻至。向扬身上的伤口虽浅,但这一下伤他的剑法实在奇诡,不觉悄悄受惊,心道:“这不是本门的剑法。他说‘三潭印月’,岂非……竟是他从那‘十景缎’中所悟出?”一想到“十景缎”,向扬不觉转头去望,却见寇非天正将十景缎一一解下,一一收回盒中,一一交予精神稍振的程济,似要将之带走。韩虚清同时发现,立时转向寇非天道:“应文大师,这十景缎是我韩家的物事,你要不问自取么?”
寇非天睨了他一眼,淡然一笑,道:“你是认真糊涂了?你以为你有本事反我了?希望你尚有些许智慧,别要自毁长城,砸了刚适才嚐到的一点甜头。”
说着已将十景缎尽数交给程济,说道:“走罢!”两人转身便要出门。
韩虚清微微冷笑,说道:“我已是天下第一人,何惧于你?你们在我‘太乙高阁’之中,竟还敢如此放肆?来人,来──人!”说着轻轻拍掌,隐含内力,随着那刻意拉长了的一声“来人”传将出去,廊上突然脚步声响,几名仆佣装束的男子快步奔来。
韩虚清喝道:“诸位死士随我同上,务必将贼人清扫一空!”
一众西崽连声允许,声音却都沙哑难听,似是嘶吼,绝不寻常。群仆半攻向扬,半攻寇非天、程济二人,一迳发着怒咆扑将过来。
向扬喝道:“让开!”双掌连拍,便已未来袭的四人一一拍中,哪知这几人震退几步,复又或抡武器、或施拳掌攻了上来,竟是奋掉臂身地拚死而战。向扬愕然之际,又将这几人一一震退,喝道:“快让开,想找死么?”
却见寇非天平平一掌打出,扑向他的一个壮丁马上胸口深陷,喷着鲜血跌飞出去,撞上后头另外一人,“太皇印”掌力同时震裂两人骨骼,双双毙命。只听寇非天道:“他们既是‘死士’,自然是来送死的。你若不杀他们,他们可会纠缠到你死为止。”向扬脸色一凝,又见寇非天随手两掌,又将余下三人杀了个清洁,淡淡隧道:“这是‘虎符诀’中的一变,你自个儿逐步应付。要是还出得了这太乙高阁,便来眠龙洞找老汉罢!”不再停步,与程济迳行离去。
韩虚清挺剑欲追,向扬却怎容他离去?猛地发掌逼开群仆,掌力横截,硬是拦住了韩虚清,喝道:“老贼,先给我留下命来!”韩虚清霎时面露杀气,沉声道:“死找死路!也罢,你这忤逆尊长的叛徒就先伏诛罢!”长剑一抖,招数又是向扬前所未见,隐含斜阳照落、黄昏暮色之气象,剑势森严肃穆,竟隐约是十景缎中“雷峰夕照”的景致。
向扬一看,心中越发笃定:“他果真从‘十景缎’中悟出了一套剑法!
可是我得师娘指点,怎地却没悟出什么来?”这当口儿却也无暇给他思索疑惑,双掌齐推,“天雷无妄”掌力轰得韩虚清身形一挫,剑招无功。那几名势若疯狂的西崽见主人脱手,便不再围攻向扬,却往华夫人围了已往。
这些所谓“死士”,实在均是韩虚清施展“虎符诀”之下的牺牲品,其中不乏滇黔一带小帮会的首脑、要员,均是韩虚清在苍山隐居时一一克服,以“虎符诀”刺激他们的功力。这些人武功比之卫高辛、葛元当之流亦有不如,身体全然不堪负荷,通常发挥出来的功力希望极为有限。韩虚清索性长植虎符诀于这些人体内,平时压抑不显,却能在他催动功诀之时一举发劲,功力可发挥至其身颠峰,但也会导致心脉庞杂而发狂,至死不能收劲。
这些人当日之内若非力竭而亡,即是宣泄不完过猛的精神,经脉迸裂而死,无论如何均无生路,是以号称“死士”,是韩虚清在太乙高阁中最危险的一批人手。
这批死士虽然战法疯狂,却非真正的疯子,尚有理智,知道华夫人是主人的重要俘虏,并没下手击杀,却架着她出了房间。华夫人仍是十分虚弱,纵有一身高明武学,却是半点施展不出,便这么给四名死士挟持出去。
向扬与韩虚清过招之际,眼见师娘又给捉去,不禁大急:“可不能再让师娘遇险!”连忙加速掌法,欲先挣脱韩虚清,保得师娘清静。可是韩虚清这新使的剑法却是变化无常,忽地一招“断桥残雪”,剑意若有若无,若断若连,将向扬困于其中,既难脱身,亦难取胜。况且韩虚清假以走火入魔之名,以“虎符诀”窃取了大群同党的内力于一身,功力更进一层,已是更胜以往的强敌,向扬一心急,反而稍落下风。
正当二人缠斗之际,文渊、小慕容已遇上楼来,一路上自也杀散了不少死士。
小慕容一眼望见向扬,连忙轻拍文渊,说道:“是向令郎,尚有韩虚清!”
文渊道:“好,我来听听……”凝思一听,剑尖已照准了韩虚清的方位。
向扬大喜过望,叫道:“师弟,来得正是时候!”
韩虚清自也见到了文渊,心中一懔,喝道:“你们这两个欺师灭祖的小辈,韩某就在此一并收拾!”
文渊喝道:“求之不得!”
骊龙剑平平刺出,与向扬的一记雷掌正成夹击之势。却见韩虚清手里剑光错动,分封两路,剑势高盘,两股剑光默蕴浮屠对立、积翠浮空之态,竟是取用“双峰插云”的景致.“只峰插云”之景有南、北两岑岭,风物各异,绵延坚持,韩虚清这剑招也是双方差异,各有一番奇招应对,而又首尾呼应,瞬息间招架了向扬、文渊二人的招式。铿铿锵锵一阵密雨急响,三人各自跃开,只听一声轻响,韩虚清的佩剑已给骊龙剑削断。
韩虚清为之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失落了太乙剑,已无兵刃之利,当下一声不响,转身狂奔。文渊起步欲追,却听向扬叫道:“师弟,你先去救师娘!韩老贼没了武器,我可以应付得来。”文渊微感恐慌,道:“什么,师兄你是说……石女人遇险了?”向扬随着一愣,道:“石女人?”猛一跺脚,叫道:“不是,不是!总之快去!”再无余暇多说,猛追韩虚清而去。
文渊茫然不解,心道:“怎么,岂非这儿尚有哪位施女人不成?”他只道向扬说的是姓石姓施的女人,却万万想不到那在他影象中辞世已久、从未碰面的师娘。
二百二十
正当文渊疑惑之时,小慕容四下奔忙环视,转过两个转角,已见到四名死士架着华夫人的背影,连忙提气叫道:“文渊快来,这儿有人!”
她一作声,其中二仆马上转身拔刀,疾冲上前。小慕容身法轻灵,随意应付了几剑,文渊便已飞驰赶至,抖开一阵“沧海龙吟”剑光,剑刃挥舞,两名死士险些同时中剑,同时跌退数步,同时重起攻势,只只抡刀劈砍过来。两道匹练似的刀光来势狠辣,劲道堪称一流,却由两个涣散失神的濒死之人使将出来,可说是他们生命里最后的残光。
文渊挺剑一振,两名死士划分从他左右两侧冲了已往,脚步错落蹒跚,顺着余势先后栽倒在地,两把刀落地轻弹,锵然发了一阵响。余下两名死士一个转头阻拦,另一个发一声吼,挟着华夫人直冲出去。小慕容“霓裳羽衣剑”一经展开,先将那转头的死士挡了下来,轻声道:“快去!”文渊道:“小心应付!”足尖一点,凭着“御盛行”身法追了上去。
那死士正急窜下楼,惊觉文渊追至,身子一腾便从楼梯旁直翻已往。文渊听得明确,转身一剑挥去,那死士转身招架,却是把华夫人推出去当盾牌。文渊听得风声太广太沉,情知有异,当下转腕收剑,左掌拂出。那死士仍是藏在华夫人身后,要让文渊误伤于她,自己再乘隙奇袭。却不意文渊出的乃是擒特长法,五指一触华夫人身子,“潇湘水云”柔劲圈出,便将华夫人拉出死士挟持,左臂顺势抱住,心道:“果真是位女人,该是师兄要我救的人罢?”
那死士大为惊怒,虎吼着扑上前去,文渊右掌劈出,迅捷无伦地连拆三招,“砰”地拍中死士天灵盖,就此了帐。却听周遭人声渐响,又有不少死士发现两人,蜂涌而来。文渊悄悄皱眉,心道:“且先安置这位女人,方能放手一斗。”
当下低声道:“女人,你能走吗?”他看不见华夫人面目衣装,只道即是位年轻女人。
华夫人虚弱之极,委曲提声道:“我……我双脚已废,走不了。你放下……放下我……”
文渊一怔,心道:“这可贫困了!”
耳听众死士放肆迫近,片晌便要层层困绕上来,文渊虽自认不难脱身,但要顺带救人可就不甚容易,当下歉然道:“事态紧迫,多有失礼,请女人见谅。”
伸手抱起华夫人,一使“蝶梦游”身法,当先避过了一名死士的长剑袭击,身形飘然流转,循着耳畔风声觅路急奔。他虽不熟阁中名堂,可是有人声处就有路可走,倒也并不为难,一逢死士上前,即是几剑狠招一一驱散,锐不行当,直闯出去。
华夫人给他这么抱着,却是颇有窘态。她在绣榻上只及披衣蔽体,却无力结带束衣,从前面看来仍是春景妖冶,大有可观。别说她现在衣衫不整,就算她穿着整齐,如此紧挨着一个年轻男子也是件尴尬事,况且如此?虽然隔了层袍子,华夫人仍难免只颊发烧。幸亏文渊目不见物,手下也安循分分,没直接碰着华夫人几处肌肤,否则华夫人更不知要如何难为情了。
她身子虽提不起半点劲力,但眼力依旧,凝眸看着文渊身形、剑招,心中悄悄纳罕:“这很像是本门的身法,但又似乎自出机杼,尚有一功。这不会是韩师兄教出来的门生,岂非是扬儿说的那位师弟?”
文渊折回原处,已不闻小慕容的声音,心道:“小茵打到哪儿去了?”
侧耳一听,人声多从楼下传来,当下重新冲下楼去。一路上韩府死士前仆后继,无一不是出尽狠招,欲将文渊拦下来乱刀分屍。文渊听得众死士呼吸粗重,情知他们是拚着损毁真元、发狂死斗,禁不住摇头叹息,心道:“韩虚清造的孽!”
频频出剑,将冲上前来的死士一一送上黄泉路,不外片晌,已护着华夫人杀到了一楼。
才到回廊之间,已闻厅上杀声更炽,兵刃互击之声不停于耳。廊上无甚转环余地,文渊使开小巧剑招,在死士群中徐徐推进,突然耳中听得几声女子召唤,极其耳熟。他正待细细分辨,那声音突然高喊起来:“是文师兄!喂,喂!快快,文师兄,快来这儿!”语调欣喜,频频召唤。
文渊心中愕然:“这声音,可不是师妹么?”只听刀剑相斫声中,掺着咻咻破空的鞭子声响,果真是华瑄的手笔。
当下文渊更连连挥剑,加紧杀近,叫道:“师妹,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该在巾帼庄里罢!”
华瑄甚是欢欣,说道:“你都来了,我怎么能不来啊?我虽然会来找你啊!”
文渊大感头痛,连连摇头道:“你来了,可有谁陪着紫缘?再说……”
一剑劈翻了个猝然扑近的死士,又叫道:“再说,岂非你要来跟韩虚清过招么?”
华瑄笑道:“这个,文师兄你就不用担忧啦!我把紫缘姐姐也带来了。”
文渊惊道:“什么?”
华瑄道:“尚有杨姐姐、赵姐姐、任师叔……然后我们这路上又遇到那两个姓林的,尚有另一个柳姐姐,通通一起来了。慕容姐姐跟我说,我一小我私家偷偷跟来太危险了,不如回去把各人一起找来,那就双方都清静啦!”
当天埋业寺中小慕容、华瑄窃窃私语,此时文渊一想,立时明确,不禁一阵晕头转向,苦笑道:“好师妹,你也真是……连赵女人都找来?你可别累得她舟车劳累,动了胎气。”华瑄道:“这个可别赖我,那是杨姐姐找她来的,而且赵姐姐自己也想来见向师兄啊!横竖我们……咦,这……咦?”
这时两人各自杀退群敌,凑到一处,少了死士们的重重阻隔,华瑄这才看清文渊还抱了个少妇在旁,更兼衣衫缭乱,体态诱人,不禁为之愕然,紧随着小嘴一撇,怏然问道:“文、文师兄……你……你抱着谁啊?”
文渊才刚靠近师妹身边,忽听她语气一变,喜意急降,醋劲上涌,摆明晰有所误会,当下慌忙解释道:“这是……”仔细一想,心道:“这位女人是谁?我……我也不知道,怎生讲得清楚?”当下迷糊带已往,道:“是师兄付托我救的,我也还不知她是何人?这位女人气力甚虚,又是双脚残疾,我只得抱着。”华瑄心里仍是一阵酸溜溜,低声道:“那……那也应该先穿好衣服。”文渊闻言一惊,道:“啊?我……我不知道,衣服怎么了?我可看不见啊。”心想若是这女人衣衫不整,自己却没多加注意,岂非轻渎了人家?一思及此,马上侷促不已。
华瑄也非认真生气,一见文渊如此,自然相信所言,轻声道:“文师兄,你啊!”
握起粉拳往他肩上轻轻一敲,伸手抱过华夫人,笑道:“照旧我来照料吧。咱们快回大厅,各人都在那儿呢。”
她一边说,一边低下了头,正想替华夫人穿好衣裳,两人一照面,突然静住。
华夫人一望见华瑄,心中已是剧震难言,强睁着朦胧昏沉的只眸想看清楚她;此时面扑面见着女儿,那眼光更彷彿要化成股无形的气力,把眼前的华瑄竭尽所能地拉近于她,靠近点,更靠近点……母亲的眼眸里,纠缠着不知几多情绪:激动、伤痛、忖量、关爱……华瑄突然呆住,心思忽乱,又带着几分惶然,低声道:“你……你跟我似乎……呃,照旧我像你?你……你……”
凝望一阵,复又迷惘起来,道:“我们……一定见过罢?”
华夫人心神激动,轻轻颔首,眼眶忽而一热,颊边溜下几许泪珠。华瑄突然“啊”地一声大叫,声音如带呜咽,微微发颤。文渊惊道:“师妹,怎么了?”
他只道华瑄为死士袭击,一惊之下,却听身后一阵重步踏地,倒真有另一批死士赶了过来,当下叫道:“先到大厅上去。师妹,快走!”
小慕容的声音却在另一头遥遥响起,从无数死士的刀剑偏差里传来:“文渊,文渊,你在那里?”文渊高声喊道:“在这儿!可过得来么?”小慕容叫道:“你才要过来,你师兄跟韩虚清在这儿!”文渊心头一紧,提声叫道:“好,我这就已往。小茵你照旧过来这儿接应师妹,护着那位女人上大厅去。快!”当下提剑冲杀已往,接连解决了七八人,方与小慕容错身而过。小慕容突然转身叫道:“等等!”文渊急遽停步,道:“怎么?”小慕容伸手一揽他脖子,飞快地吻了一下。
文渊但觉软柔柔地一阵幽香,心头猛地一跳,正自惊惶,却听小慕容嘻嘻笑道:“阵前犒赏。没事啦,快去快去!”一闪身,又往华瑄所在冲了已往。文渊啼笑皆非,心道:“她倒是谈笑用兵。”当下奋起精神,铺展剑势,杀过了重重死士阻拦,赫然听见前方掌风咆哮,正是向扬与韩虚清对掌缠斗。
此处已是阁外游廊,向扬、韩虚清边斗边行,掌风浪及规模不住扩大,所过处扶栏尽毁、椽柱迸裂。文渊喝道:“韩虚清,我又来了,看剑!”骊龙剑猛递数招,迅如震电。
韩虚清徒手迎战向扬,在九通雷掌神威之下,本已难佔上风,此时文渊又至,更如同雪上加霜。数合之间,韩虚清被逼得翻出廊外,听着向扬一掌余势摧毁半道围栏,脸色愈发yin沉。
师兄弟二人追入庭中,两下合围韩虚清。向扬喝道:“韩虚清,你还不认栽?”
一掌击出。韩虚清把掌力一圈,竟也揉合了十景意象,不再拘于剑招,这一手“平湖秋月”与向扬掌力一对,蓦然宛若水月相溶,使雷掌威力烟消云散。韩虚清脸露yin笑,说道:“我参透十景缎中的武学,武功造诣已是学究天人,岂会落败?”
向扬徐徐摇头,道:“十景缎里头没纪录什么武功。你暂时凭空创招,虽然难堪,可与十景缎毫无关系。”韩虚清却在这一招之利下重拾自信,睁得眼眸灼亮,道:“不错,我乃天纵奇才,创此武功又何须倚赖些须锦缎?”右掌五指虚抓,疾探向扬喉间,内劲沉稳,久斗之下尚无衰象。向扬避招还击,闪电般与韩虚清连拆数招,内劲互搏,震响不停,边打边走,又逐步从庭园打到了屋子里。
文渊看不见韩虚清招数如何,但以耳代眼,另可窥得一番眉目。他听韩虚清自言参悟“十景缎”,当下一边替师兄掠阵,一边细听韩虚清脱手方位、劲道,心道:“且试他一试。”当下一剑挺出,乃是一曲“石上流泉”之意,剑如碧水潺潺,深具幽涧邃远之致。韩虚清竖指作“指南剑”架势,却以另一种精巧劲道弹开剑势,万万不是指南剑之道。文渊喝道:“好!这招叫什么名堂?”
韩虚清正在自满自得,听得一声“好”字,自得愈甚,顺口便道:“此乃‘苏堤春晓’,谅你小辈智识浅薄,也不识得。”文渊闻言一笑,说道:“原来如此。这等平庸功夫,我平时倒真是不愿涉猎。”韩虚清脸色骤变,冷笑道:“小贼,你也只有嘴皮上的功夫厉害。单凭口舌之快,哪能胜我?”只掌翻飞,仍与两人斗个中分秋色。
文渊一弹长剑,会同着这清音振动,扬声说道:“韩虚清,你从西湖十景化出攻守招式,我则是从琴曲之中意会武功。但我是从小练琴,与琴为伴,你这辈子却可曾踏上西湖边的土壤一步?”韩虚清眉头微锁,并不回覆,拆解向扬攻势的手法却微显急遽,不甚灵便。文渊又道:“从山水之中意会深奥武学的前人,古来多有,哪一个不是亲眼眼见那山水奇景,这才有感而发?你光看这锦缎上的图样,就算纵其想像,也不能亲身体会那十景之妙,武功徒具其形,岂能窥得深微意致?”
韩虚清心中恼怒,悄悄咬牙,一时给向扬逼退数步,险些撞上门墙,急遽顺势出房,又至廊间。他喘得一口吻,狠笑着道:“小表,你也不外拼集着几首琴曲入了剑法,竟敢说我?我能得十景之形,你的剑法可能发琴曲之音?你才认真是肤浅之至!”
廊上正有几名死士,此时齐往向、文二人冲去。
向扬发掌击毙二人,喝道:“师弟,你就破了老贼的功夫,叫他心服口服。”
文渊道:“正有此意!”他杀退死士,四窜的剑光蓦然束为一股,隐约泛动寒烟,一眨眼便刺到韩虚清胸膛。
韩虚清掌风一挥,使得一招“麴院风荷”,掌影层递如浪,满拟一掌震开剑刃,立可还击。
文渊脚下一歪,突然蹒跚欲倒,猝然抽剑。急逾奔雷的剑势说收就收,竟无丝毫窒碍。精练的内力从剑尖猛地绕回文渊身子,从他斜扬的左掌迸发出去。“啪”一声裂响,韩虚清的袍子在右肩上开了道大缝,竟已中招。
掌力虽然未中要害,但已将韩虚清打得连退几步,脸上马上失色。向扬高声喝彩:“好!”心中一喜:“师弟真是专破怪招的一把能手,这一看,我也懂了。”
要知道文渊只听声音,首先不受招数惑目;练过了“文武七絃琴”,又深知这种自悟武功的境界,实非一朝一夕可以大成,他自己也经由了多次辗转精研,这才练到了琴剑合一、融合得无迹可寻的境界。韩虚清这十景武功,在他耳中听来实有太多欠缺深思之处,纵然他自己武学精湛,招数上许多缺点因而不显,偏偏这路武功的“寓景于武”一旨,正近似于文渊所长。韩虚清不使熟练的本门武学、甚至皇玺掌,却使这十景武功,就文渊的角度看来,真如舍盛馔而就疏粝了。
文渊施展“酒狂”曲意,脚步迂回,紧随着连攻数剑,韩虚清一时手忙脚乱,“麴院风荷”早被破了个清洁。向扬虽不若文渊那样一眼看透韩虚清武功本质,却能把七絃、十景两种武学摆在眼前,登时看出高下,韩虚清这套新武功的弱点一一泛起。
他清楚知道:“十景缎并非武功秘笈,这我亲身体会过了。韩虚清看了十景缎,看来志自得满、武功大进,看来还兼收壮阳之功,不外……那也不外是他的**一一展现,全是他心里自以为如此,身子便也认真起来。看来他真正的收获,就是“自欺欺人”的本事翻上了拔尖儿的境界,前一刻这么说,下一刻又不认了。同样看了十景缎,我彷彿没直接获得什么……”
向扬猛击一掌,正被文渊攻得狼狈万状的韩虚清招架不来,委曲出掌,就地傍“夔龙劲”震得飞了出去,撞得后头几个死士人仰马翻。韩虚清急遽起身,强抑喉中鲜血,却见向扬、文渊步步进逼。
情势失利,韩虚清那虚浮的自信霎时动摇起来,满眼血丝几欲胀裂,狠狠低嚎:“向扬……文渊!你、你们……”咆吼几声,竟有异于生人之感。
向扬喝道:“韩虚清,你斗不外我们的,停手认输罢!看在……”他本想说“看在师父份上”,却想起他长年yin谋,师父之死、师娘被囚都与他相关,龙驭清死于其手,任剑清曾遭他偷袭,放眼师门尊长,居然没人能稍加开脱其恶,当下说道:“……看在你曾是本门尊长,也不见得非要杀你不行。”
韩虚清嘿嘿惨笑,只目暴睁道:“杀我?你们……凭你们?”一指向扬,厉声吼道:“你算什么工具!我看了十景缎,就能悟出至妙武学,成就特殊,你却没看出半点门道!”向扬微笑道:“难说,我看到的……可比你要来得多。”韩虚清猛吸一口吻,道:“什么?”声音微微发颤,也不知是讶异、恼怒、照旧怀疑。
看着韩虚清恐怖的眼神,向扬实在忍不住要笑,或是有点庆幸意味。他深深谢谢华夫人那声嘱咐,没在十景缎中追随任何一项“**”而行,终能窥见自我。
那深不行测、深藏幽冥似的人形黑影,没受一点欲念包覆,向扬毫无遮蔽地与之相对,终于发现这心田倒影的意义。正因为它不像韩虚清那样自我蛊惑、催眠,向扬从这其中看到的,乃是全无隐瞒的自己,是非优劣,一览无遗,再不受任何旁人批判、自夸或自卑的影响。
对赵婉雁的爱意、师弟师妹的同门之谊、尊师之敬意、对敌人的恼恨、江湖同道的义气、修练武功的才气、曾经动摇的意志、一度失控的狂怒,以及无数断续琐屑的思绪……一切都积贮于此,即即是些他不敢相信属于自己的邪念或成就,也都如明镜般摆在眼前,无法婉拒也无法逃避。
如果人是个瓶子、十景缎是一泓泉水,那么在向扬看来,韩虚清无非是装了满满的污水,份量虽重,转头却要益发腐臭。至于他自己,却是拿这水清洗瓶子,涤尘濯洉事后,虽则空空如也,却可一新气象地留待来日之满。
向扬神清气爽,微微运劲,掌力依旧沉猛,搪塞韩虚清绝对足够。一次意会“十景缎”的履历没能让他当下便变一小我私家,但向扬心满足足。他知道这会是个影响深远的履历,总有一天,他会惊觉自己的生长,会是历时恒久的脱胎换骨。
无论如何,也比眼前这拚命雕琢自己、愈形枯槁的韩虚清要来得好。
韩虚清厉声狂啸,打破默然沉静,劈手夺过一名死士的佩剑,“三潭印月”、“断桥残雪”、“只峰插云”连环使出,只目血红,打法直若疯狂。
文渊舞剑如展扇,剑光大片悠转,叮叮噹噹响个不停,一口吻把这乱剑全数接下,向扬掌力猛发,不外三掌之间,已隔空震断韩虚清手中长剑。
连番受挫之下,韩虚清已然喘声粗重,发髻斜乱,现在但觉气力点滴流失,面容扭曲,额间青筋坟起,血脉险些便要爆裂。他蓦然狂叫一声,反手抓出,却非攻击向、文二人,而是掌击一名死士心口,一掌拍过,猛地顺势冲了出去。这死士那里想获得主人竟会对己脱手,连恐慌的念头都来不及转,便已气绝。
文渊愕然道:“他打了谁?”
向扬道:“他一掌杀了自己属下,这……”
心中隐约感受不妙,疾步追上前去,喝道:“韩虚清,你疯了么?”
一掌拍去,韩虚清却只躲不挡,奔行间只掌连拍,又杀了几名死士,愈奔愈快。
文渊挺剑拦截,韩虚清又是转身便逃,绝不恋战。
向扬、文渊哪肯放过,衔尾急追。韩虚清奔在前头,一遇死士,一概重掌击毙,反倒像是帮两人开路。急奔之中,向扬瞥了其中一个死士一眼,却见那死士中掌之处肌肉肿胀,颇不寻常。跑得几步又看了下一个,登时看了个清楚:那着掌处似是被一股吸力向外猛扯,并非瘀血肿胀,而是血脉筋肉坏死碎裂,皮肤虽然完好如初,底下却已是一团被撕扯离体的血肉,怵目惊心。向扬惊怒不已,厉声喝道:“韩虚清,你使什么邪功?”
文渊虽不见这异样情景,却听韩虚清掌力着体之际声音特异,似有一阵窸窣急响,有若蛇虺爬窜,听来令人发毛。两人惊疑之际,韩虚清已冲出房廊,来到大厅。
大厅之中尚有数十名死士,正与慕容修、石娘子等剧战方酣,小慕容、华瑄、杨小鹃、林家兄弟、柳氏姊妹全聚在一处,圈子中间团团护着数人,应贤、应能二僧早已不在。
任剑清伤势已癒,此时正踢倒了几名上前的死士,忽见韩虚清迎面冲来,当下喝道:“韩师兄,站住了!”大脚飞起,“云龙腿”迳扫已往,韩虚清咬牙避开,仍不接招,身形一闪,连杀三名死士。
向扬一见厅上众人,先是一愕,随即叫道:“各人当心!”冲到与任剑清相对的一侧,以防韩虚清袭击已往,除了任剑清、慕容修等数人足堪匹敌,其余恐怕都要就地见红。
韩虚清却并不向这群外客下手,尽自在大厅上飞驰急绕,掌杀死士。慕容修正要斩杀一人,竟也被韩虚清冲已往抢先打死。慕容修怒道:“韩虚清,你发什么狗疯!苞本大爷抢杀自己人?”
向扬低声道:“恐怕他真是疯了。”当下凝思聚劲,看定了韩虚清的动向,只待他掉头袭来,便要在这一掌了断他的性命。
便在此时,向扬身后忽起喊声:“向年迈……向年迈!”向扬一惊转头,却见人墙圈子里一个柔弱身影,怀中毛茸茸的小白虎高声咆哮,不是赵婉雁是谁?杨小鹃手拉弹弓,正护在她身旁。
乍逢心上人虽足心喜,但在如此险地碰面,向扬难免大惊,叫道:“婉雁?你,你怎么……怎么会来?”
赵婉雁柔声道:“是杨女人带我来的。向年迈,你……你伤得怎样?”
她望见向扬胸前创伤,马上满脸担忧,忧形于色。向扬笑道:“小伤,全不碍事。倒是你……”
见赵婉雁身上干清洁净,全无横遭凶险容貌,这才放心,道:“你千万别出来,危险得很。”
转头一望杨小鹃,只见她笑容满面,说道:“向令郎放心,你放心迎敌罢!”向扬心中微动,微笑道:“谢了!”
文渊来到厅中,只听得众声嘈杂,死士悲嚎之声此起彼落,竟有泰半是给韩虚清所杀。文渊心道:“韩虚清残杀属下,定有所谋。若是发狂,怎地不向我们出招?”
他听见任剑清发喊,连忙叫道:“任师叔,你伤势大好了么?各人可都安好?”
任剑清道:“好得很!文……咳,你去护着你师娘师妹,小心在意!”
文渊又听到“师娘”二字,一怔,心道:“怎地任师叔也……且慢,师娘?是说师娘?尚有师妹……”
心中一乱,正欲朝华瑄启齿相询,忽听韩虚清大吼一声,最后一名死士也成了韩虚清掌下亡魂。
韩虚清纵然大笑,迅如疾风的身形赫然越过满地屍骸,足尖挑起一柄染血钢剑,踢上半空一掌握住,剑刃猛突发铿铿震响,所聚劲力之强已远逾他自己修为领域。
在成败关头,韩虚清决议榨尽手下死士的最后一点价值。他每一掌拍击死士,都运上了“虎符诀”的收劲手法,尽可能在一瞬间抽取死士体内的内力。这些内力本非死士自行磨炼出来,实为牺牲生命所换得的短暂气力,这时一被韩虚清抽走,经脉失衡,立时毙命。韩虚清如此急速强摄内力,顶多只能夺得死士的一、两成余力,囫囵吞枣之下,更无余裕将这些内力转化为自己的内功基本,却在最短时间内积累起惊人力道,可供他作最后一搏。
可以说,他自己险些也成了一个“死士”,功力暴增,却无与之相应的根柢。韩虚清已无退路,纵然日后损及真元,功力可能反退几分,也得在此背水一战。
要杀向扬,要杀文渊……更要把该属于他的人夺回来!
厉吼声中,韩虚清聚满功力的一剑笔直刺向文渊,剑上残红瞬间曳成一线血光,倏地化为划空而过的惨厉锋芒。来势太快,竟无一人来得及反映阻拦,尖锐的疾响刺进文渊耳膜,不禁骇然一惊:“他的功力竟然遽增如斯!”
危急万分间,骊龙剑横胸一挡,只剑一触,文渊蓦然被震得五指迸张,骊龙剑“嗡”地荡出个极大的圆弧,猛烈震飞。韩虚清露出狰狞喜色,血色剑光绝不停滞,直奔文渊心脏──然而就只这么一阻,转机已至。“天雷无妄”掌力实时从中拦截,却是不挡血剑,磅然重击韩虚清本人!
向扬这一掌蓄劲已久,刚猛绝伦,足可一掌震毁韩虚清全身经脉,韩虚清焉能不挡?狠狠力转剑势,回削向扬这一掌,电光石火,向扬亦已难以变招,更不企图变招,照样猛击而出。转瞬之间,文渊已得盘旋余地,右手虽无力,左掌却实时捞住骊龙剑柄,速度之快还不容它落地一弹。
众人才刚失声惊叫,这一幕已将终结。
值此瞬间,文渊脑中似闻一声絃动,铮然余韵回响时,“广陵止息”已应手而出,反手擎出的炽烈剑光轰然摧碎韩虚清手里凶器。残剑碎刃纷飞中,向扬一掌正中韩虚清胸口,那半尺断剑直戳上向扬衣襟。
一阵脚步啪地停下,任剑清、慕容修、石娘子同时止步,落在圈外。
文渊顺余势跪地甩剑,急收入鞘,剑刃龙吟声中,手臂尚难消尽“广陵止息”余劲,微微哆嗦。向扬凝重之极地举起手掌,徐徐退开一步,被断剑压陷的衣袍沉沉地落回原形。韩虚清身形如钟震动,眼珠凸眶,似欲挣出血来,就在向扬收回手掌的一刻,似乎骤失支持,手一松,断剑落地,身子向前倾倒,地面血污太甚,竟扬不起一丝灰尘。
文渊站起身来,苦笑道:“师兄……”向扬眼望倒地的韩虚清,说道:“这一掌就够了。师弟,很够了!”
“广陵止息”破其所聚功力,“天雷无妄”又毁了他全身经脉,韩虚清虽尚未就地毙命,余下的一口吻却已点滴流逝,再也凝聚不起。当这仅剩的一点真气终于耗竭,这毕生动荡师门的韩虚清也终将归于一坏黄土,再也无从为乱。
华夫人掩面摇头,启唇欲叹,但又轻轻掩嘴,最终照旧摇头。纵然她尚有余力,但面临这样的韩虚清,她也无法忍心下手,亲自竣事他的性命。
慕容修一瞥韩虚清,又环视四望,道:“都不动手,是罢?”石娘子轻声道:“不用动手……慕容先生,也请你别动手。”
慕容修一怒视睛,道:“就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去死?”
石娘子微笑道:“看在三妹份上,嗯?”
慕容修微微一怔,呸了一声,道:“而已!”
石娘子微微一笑,转头远望门外云霄。
韩家的戏,可尚未落幕。